伽藍下令龍衛府于洹水鎮休整。!。
軍隊不能再走了,即便十萬火急趕到清河郡也毫無意義,必然重蹈馮孝慈之覆轍。
當日伽藍曾一再告誡馮孝慈,河北戡亂必須謹慎,必須看到河北戡亂的真正目的所在,然而馮孝慈並沒有重視伽藍的意見,畢竟伽藍是土生土長的西北人,在馮孝慈看來伽藍並不了解河北。馮孝慈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如今他「走」了,伽藍來了,但局勢更為惡劣,雖然伽藍透過歷史的重重迷霧看到了未來,卻不知用什麼辦法才能穿過這重迷霧。
另外還有一件當務之急的事情也讓伽藍倍感棘手。東都是「站著說話不腰痛」,命令伽藍「整頓河北敗軍」、「剿殺叛賊」,而後一個命令的執行是建立在前一個命令的完成。然而,馮孝慈的軍隊雖然不多,帳下卻有武賁郎將、武牙郎將等高級軍官和鷹揚郎將、鷹擊郎將等中級軍官,附翼其後的還有河北地方軍都尉和統領鄉團的各郡官長,而伽藍不過是禁軍驍果軍里的一個正五品雄武郎將,他憑什麼去「整頓」這支軍隊?
馮翊先期來迎,這也是一個重要原因。平叛首戰告負的罪責可大可小,但主帥陣亡的罪責可就大了,皇帝、中樞和衛府肯定要追究責任,軍中所有的中高級軍官都要為此受到懲罰,重者可能斬首、流配,輕者可能罷職、降職,是以此刻軍心極度渙散。更不要談什麼士氣了,而那些中高級軍官們都在想方設法利用自己的關系以最大程度地保全自己的利益。可以想像一下,這時候伽藍去整頓軍隊,去觸犯那些中高級軍官們的切身利益。其後果將是何等嚴重。
東都肯定考慮到了這個問題,會把相關的處置意見奏報皇帝和行宮,而不出意外的話,皇帝必然會借此機會「殺雞儆猴」,即便不砍頭,也要流配、罷職一大批軍官。為此,馮翊建議伽藍,不要急著去清河郡。先等皇帝下旨把那些軍官們「解決」了,然後再去「整頓軍隊」,至于對叛軍的攻擊,則等皇帝任命的新的河北戡亂統帥來到之後再做定奪。總而言之,不要做出頭鳥,低調做人做事,盡可能把責任推給別人,把好處留給自己。
龍衛府已經在最短時間內進入河北。已經對河北諸賊產生了威懾作用,也基本遏制住了河北局勢的繼續惡化,所以,暫時以休整的名義屯駐洹水鎮。靜待局勢的發展和耐心尋找「攻擊」良機,也是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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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炫匆匆而至。伽藍相迎于渠。
見禮之後。劉炫開口便問,此番再入河北。是否大開殺戒?
伽藍搖頭,「皇帝和行宮至今還滯留于高陽,並無返回東都之跡象,而馮孝慈之死,河北局勢之危急,無不是針對皇帝和行宮而來。師傅難道沒有從中看出一些端倪?」
劉炫嘆了口氣,「你有確切消息?」
伽藍鄭重點頭,「某曾三番兩次告誡馮帥,可惜他自始至終沒有理解某的意圖。」
「你知道,某在開皇末年,便堅決反對先帝東征高句麗。大業初,某也曾極力勸阻陛下不要發動東征。」劉炫閉眼楮,連連搖頭,「陛下固執己見,一錯再錯,中土必將為此付出慘重代價。」
伽藍想了片刻,問道,「國祚雖有危亡之險,卻並未陷入絕境。師傅可有拯救之策?」
劉炫緊皺眉頭,忿然說道,「第三次東征目的何在?吐谷渾就是前車之鑒,陛下卻置若罔聞、視若不見,而中樞一幫佞臣為了一己之私利,置中土安危于不顧,助紂為虐。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只苦了天下生靈。」
伽藍躊躇稍許,還是追問了一句,「師傅應該有拯救之策?」
劉炫毫不猶豫,當即反問道,「誰來拯救蒼生?」
「中土穩定了,皇帝和中央威臨天下,百姓安居樂業,則蒼生可救。」
「面是一群狂妄無知的瘋癲之徒,下面是一群唯利是圖的無恥小人,中土在他們的掌控之下,如何穩定?蒼生在他們的奴役之下,又如何安居?」
伽藍神色嚴峻,一語不發。
劉炫手指北方,厲聲疾呼,「此刻中土烽煙四起,國祚根基動搖,山河頻臨崩裂之危,皇帝和中樞竟視而不見,听而不聞,還要發動第三次東征,你說如何拯救中土,如何拯救蒼生?」
「在某看來,高句麗歷經兩次重創之後,已經奄奄一息,第三次東征不過是收獲戰果而已。」伽藍冷靜說道,「從大局來說,第三次東征的勝利,可以挽救皇帝和中央的威權,有助于皇帝和中央迅速扭轉朝堂的被動局面。」
「某說過,吐谷渾就是前車之鑒。」劉炫無奈嘆道,「高句麗就是第二個吐谷渾,一旦大漠的突厥人威脅長城,導致北疆局勢緊張,鎮戍高句麗的軍隊必然撤離,而高句麗人則必然乘機復國,皇帝和中央最終還是一無所獲,顏面無存。」
伽藍慢慢眯起眼楮,目露殺機,冷笑道,「假若摧毀了平壤,擒獲了高句麗王,全殲了高句麗的軍隊,殺光了高句麗的青壯男丁,高句麗是否還會變成第二個吐谷渾?」
劉炫愣了片刻,吃驚地望著伽藍,接著怒聲質問道,「你殺得完嗎?你能滅了他的族、亡了他的種?」
「某不需要滅他的族,某只需要足夠多的人頭來威懾北虜,來震懾國內的叛賊,給皇帝和中央穩定帝國贏得足夠的時間。」
劉炫目露悲哀之色,緩緩搖頭。對伽藍極度失望。說到底,伽藍還是一頭凶惡的狼,一柄血淋淋的戰刀,除了殺戮。還是殺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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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進入十一月下旬,先是薛德音從溫城飛馬而來,接著孔穎達和蓋文達聯袂而至。很快,柴紹和魏征也匆忙趕到了洹水鎮。
伽藍在與山東名儒們商討時局的同時,亦去拜會了武陽郡丞元寶藏,並特意邀請貴鄉令魏德深做了一番深入交談。魏德深官聲清正,並在河北賊肆虐之際保全了整個縣境,伽藍期望能從他這里獲悉一些真實東西。
十一月二十四。皇帝的聖旨送達龍衛府。
馮孝慈帳下的高中級軍官,除了馮翊外,余者皆受嚴懲,重者流配。輕者罷職,被「一窩端」了。由此帶來的「惡果」是,誰也不願意也不敢到河北戡亂,至此危機之刻,誰到河北戡亂都免不了要重蹈馮孝慈之覆轍。于是。這個倒霉的差事便攤到了伽藍頭。
皇帝下旨,以吏部侍郎楊恭仁為河北討捕大使,但楊恭仁此刻正在行宮侍奉于皇帝左右,無暇抽身。遂又任命禁軍驍果雄武郎將伽藍暫代河北討捕大使事,全權負責河北戡亂。
伽藍被推到了風口浪尖。想躲都躲不掉了。
接到聖旨,伽藍立即把劉炫、孔穎達、蓋文達、薛德音、柴紹、魏征等人請到了帥帳。一句話,你們必須拿出對策來,否則某就要大開殺戒了。
此刻隆冬已至,大河正在封凍之中,永濟渠水道暫停運轉,北運輸全部依靠陸路,而陸路直接面臨太行和高雞泊兩股叛軍的劫掠,伽藍因此陷入兩難處境,如果剿殺以張金稱為首的清河賊,則難以顧全陸路運輸,但若把兵力全部投到保護陸路的運輸,則必須暫時放棄對清河賊的追殺,由此則會招致將士們的怨恨,影響軍心和士氣。
柴紹、魏征代表了獨孤震和趙郡李氏而來,代表了武川系在河北的利益和以趙郡李氏為首的河北北方世家豪族的利益,理所當然要竭力保全通往幽燕的陸「大動脈」,懇請伽藍以北疆鎮戍為重,調集主力在黎陽、邯鄲和真定一線剿賊,而西行、布衣、馮翊等軍中將領則急于到清河剿賊,一則為馮孝慈報仇雪恨,二則高雞泊距離高陽太近,威脅到了皇帝和行宮的安全,為此必須遵從聖旨,投入全部兵力剿殺清河賊。
爭論無果。
當夜伽藍盤桓于劉炫帳中。劉炫年事已高,急行而來疲憊不堪,又值隆冬,天氣寒冷,身體狀況非常不好。伽藍不好過多煩擾,正欲告退,卻見孔穎達和蓋文達聯袂而至。
蓋文達與孔穎達年紀相近,河北大儒劉焯的親傳弟子,溫文爾雅,卓而不凡。因為受楊玄感叛亂事件的連累,山東不少儒生名列緝捕名單之,其中便有孔穎達。孔穎達處境危險,但又潔身自好,不願投身為賊,遂藏匿于冀城蓋文達家中。此次劉炫再度「出山」,考慮到自己身體不好,擔心幫助不了河北人,于是邀孔穎達,請起共赴龍衛府。劉炫向孔穎達承諾,確保其人身安全,而實際只要伽藍能接納孔穎達,龍衛府的確是其最佳的藏身之所。
伽藍正需要得力人手,孔穎達便來了,還帶來了蓋文達,如虎添翼,伽藍當然接納,求之不得的好事,得天之助啊。
孔穎達看到伽藍也在,知道他憂心如焚,而局勢也實在緊張,再加老先生劉炫就在當面,便也敞開胸懷,有話直說。
「將軍是否決心剿殺清河賊?決心掃平高雞泊?」
「大河封凍,天塹變通途,兩岸諸賊可任意往來,根本剿殺不了。」伽藍不假思索地搖搖手,嘆了口氣,「天寒地凍,老弱婦孺缺衣少糧,一旦開戰,餓殍遍野,罪孽深重啊。」
孔穎達和蓋文達互相看看,眼里不約而同地露出欣喜之色。
「但某必須遵旨剿賊。」伽藍面色一整,繼續說道,「所以,某想在合適時間內,與一些合適的人見個面,為此,某需要兩位先生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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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