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日夜兼程,十天後停在了距藥王谷最近的一處鎮上。程錚抱我下車,付了車資給車夫,並告訴他,預計在三個月後才會啟程回青陽,這期間他愛干嘛干嘛去。
我連連咋舌,小心肝直顫︰「三個月?我要治那麼久?」治病的方法無非就是那麼幾種,不是喝藥扎針就是泡藥澡輸內力,牛掰如華佗則直接開刀做手術。但即使有麻沸散在,治療過程也不可能輕松。
三個月!我還是砍號重練。
程錚看我一眼︰「治你的寒氣用不了那麼久,不過入了臘月之後,路上冰雪封道,沒法跑馬,咱們得在藥王谷過了年再回。」
在下嘆服︰「……您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
他一臉的理所當然︰「藥先生和我是舊識。」
「……師叔爺您不過十四高齡,再舊能舊到哪去。」
程錚道︰「他一直想收我為徒,至今仍矢志不渝。因此我在藥王谷過年,他是求之不得的。」
我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這一路上我都在琢磨,咱家又不是張無忌,就算病狀再古怪,沒錢沒地位沒醫保,又哪能勞得動神醫大駕?說出去都讓同行笑話神醫大人自降身價。更何況江湖名醫從來都生就一副古怪性子,喜好定一些牛逼又裝逼的規矩,什麼醫一人殺一人啦。只醫明教教眾啦,或者人不死不給治之類的條條框框,您列的條件要是不苛刻,您都不好意思吹噓您自己醫術高明。
基于平一指胡青牛程靈素等人開創的先例,我還道我們這趟要好好折騰一番才能得見藥王真身呢,沒想到我雖然沒有張無忌的地位,卻還有張無忌的人脈。而且我家師叔爺可以在美貌度上瞬秒太師傅張真人。
我第一次覺得我贏了,哦耶。
我兀自意婬得開心,程錚那邊廂連問我兩遍︰「原來如此什麼?」
我忙笑道︰「也沒什麼,不過是之前在家里時听多了評書段子,還以為找神醫瞧病總是難于上青天,咱們必須要答應他什麼條件,或是直接打進藥王谷才行的。如今看起來,卻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了。」
程錚卻搖頭道︰「瞧病歸瞧病,打還是要打的。不過你放心,怎樣他都會盡心治你就是。」
我大驚,這話一出我還怎麼放心得下來︰「少俠您淡定!你們既然有如此淵源,再在人家家里動手不太好?——還是說,藥先生是位醫武雙修的不世奇才?」
「他那點微末內功,大概小竹都比不過。」程錚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雖然仍是千年不變的撲克臉,但眼神里似乎多了點少年的頑皮之色,「你不必擔心,我不過是同他的爪牙打一架,頂多再毀上幾件東西,他心疼一會,也就過去了。然若我不打,他倒會鎮日撩撥我動手,兩邊都不清淨。」
啥,堂堂神醫,竟然是個抖m?我目瞪口呆地看著程錚,內心的吐槽之辭幾千幾千字地滾動刷新,半晌才顫顫巍巍地接受了這個事實,心悅誠服地向他和他幾里外的忘年交好基友比出大拇指。正所謂愛死愛慕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你們贏了。
在城里簡單解決了五髒廟的問題,程錚帶我一路出城,約莫走了四五里才見到一片樹林。密林深處,屎黃色的輕煙透著股子不祥之兆,外頭十幾丈遠的地方醒目地立著一塊石碑,上書「藥王谷」三個大字。
下面還有一行小字︰私人屬地,請勿擅闖。詳情請咨詢當地居民。
底下還賢惠地配了幅簡筆畫版的地圖,標出了「當地村鎮」所在的位置。
我指著地圖問程錚︰「咱們得先去當地居民那掛個號排個隊?」
程錚搖頭︰「不用。若正經排隊,怕到你七老八十才能排上。」
「那,師叔爺你提前聯系過藥先生了?」
程錚再搖頭︰「也不用。」
「那是他早就給了您避瘴氣的藥方?」
程錚三搖頭︰「沒有。」
我攤手︰「爺,您究竟打算怎麼進谷,給個痛快話成不?」這一問一答的,是要在對話中以我的愚鈍體現神醫的智計百出想人所未想麼?
難不成還真像三流電視劇上演的,在大石頭上劃拉幾下,林子里的瘴氣就會悉數排盡,宛如摩西分海?那也太扯了。
程錚沒立即回答我,而是從包裹中拿出塊車上用的毯子來,沿著對角線對折之後繞過他肩膀斜攔在身上做成個兜子,抱起我塞到他背上綁好,這才面無表情地揭開謎底︰「我們沖進去。」
我被噎得,半晌才違心贊道︰「果然是大智若愚、大巧若拙的法子。」
他仿佛沒听見,回頭看我一眼︰「帕子帶了嗎?」
我掏出遞給他,程錚掏出水囊來打濕了交還給我︰「捂緊口鼻,瘴氣對陰寒的內力格外敏感。」
我嚇了一跳,再次向樹林深處望了一眼,簡單估算了樹林深度他的速度以及我的肺活量之間的關系,頓時覺得壓力山大,趕忙問他︰「要是我不慎吸入一點,會怎麼樣?」
「渾身麻癢酸痛,據說定力不強的,會將皮肉撓爛。」
「這麼嚴重!有解藥沒?」我嚇得舌頭都大了。
程錚令我失望地搖了搖頭︰「沒有。正道少有修習陰寒內功的門派。」
這話說得有意思,言下之意,好像應該是魔教專精這路武功?我抻頭看一眼程錚的表情,揣測他現在大概沒興趣和我聊這些八卦,只得自己想轍,嬉皮笑臉地話嘮著緩和緊張的氣氛︰「我盡量憋得久一點,師叔爺你不用因為我是嬌花就憐惜我,徒孫我也怪沉的,你準備好跟我說一聲,咱們走著!」
程錚頗無語地扯了扯嘴角,抽出腰間軟劍持于手上︰「閉氣。」而後便提氣沖進瘴林。
軟劍在我們身前舞出一團銀光,周遭被瘴氣籠罩的奇怪植物在我們兩邊飛速後退,我捏著鼻子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奇妙景象,感覺像是坐在人形自走電風扇上一個跟頭飛了十萬八千里。
這不就是老式飛機麼……果然缺氧會導致腦子不好使。
然而不想則以,一想就有些停不下來。我一邊同自己呼吸的本能做斗爭,一邊克制不住地胡思亂想,直憋得眼前發黑耳鳴陣陣,才遙遙听到程錚的聲音從雲端傳來︰「放手。」
我如蒙大赦,趕緊松手,狠狠吸一口氣進肺子,又猛咳幾聲對抗呼吸不力的後遺癥。
哪個孫子說窒息時會產生快感的?這不是坑爹麼!
我趴在程錚後背上半死不活地喘得要死,半晌才反應過來人家只是站在原地調勻呼吸,連忙撐起身子歉然道︰「辛苦師叔爺了,我這就下來。」前頭遙遙可見大片的石牆,應該就是下一道障礙了。我總不能全程要人家背過去,那多沒面子。
程錚按住我︰「別動,不能下。」
我急忙趴回他背上,壓低聲音︰「有人?」
他無奈︰「土壤有毒,你鞋子不夠厚。」
有毒?我急忙看地上。和身後濃密的瘴氣林不同,我們所處的地方仿佛剛剛被火燒過,方圓十丈的範圍內荒草不生,亂石嶙峋,只露出 黑油亮的地表,看起來卻是十分肥沃。
程錚道︰「是慢性毒,過了六個時辰才會顯出來,皮肉沾上一點便會盡皆潰爛,到時便是藥石無靈。我穿的是靴子,你的鞋不夠厚。」
我恍然大悟,心說還真是一環套一環了,就算有武功高強者,像程錚一樣用輕功沖出瘴林,見了前頭的石牆也會以為一關已過一關未至,在此松懈下來休息片刻,而後便會猝不及防地著了道。
一邊想一邊抬頭看看兩邊寸草不生的山崖,同樣是黝黑油亮的色澤,不由心里發冷,向程錚小心求證︰「那麼山壁上也摻了類似的毒藥,防止人另闢蹊徑,攀爬山崖越過瘴林嘍?」
程錚點頭確認。
我奇道︰「谷中防範如此嚴密,你方才又說瘴氣對于身懷陰寒內力的人傷害更大些,莫非藥先生曾和魔教人士結怨,所以才這般小心謹慎?」
程錚不答反問︰「難道不能是他天生心性歹毒,不想讓人擾他清靜麼?」
我搖頭笑道︰「不會。你願意在藥王谷陪他一起過年守歲,可見交情深厚。俗話說道不同不相為謀,師叔爺品性高潔,選中的朋友又豈會是心性歹毒之輩。——正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師叔爺,我說的對不?」
程錚輕呵一聲︰「管中窺豹罷了。」言語間頗有些滄桑之意。
我一怔,心說不對啊小帥哥這反應有異尋常啊他是因為即將見到好基友而激動神傷還是剛剛見了什麼東西睹物傷情或者只是不想再由著我胡說八道下去了?只是這個爆點選得太奇怪好像他當真是個有故事的人似的,可是從青陽派廚房大娘的八卦里來看師叔爺明明純潔得像一張經過四十七道工序漂白的白紙啊?這滄桑感從何而來莫非是他獨自走江湖時發生過的我和叉叉不得不說的故事?
這一想下去就錯過了插科打諢的最好時機,當我嬉皮笑臉的準備開口說點什麼找回場子時,程錚已經先一步轉過頭望著別處,顯是不欲再談了。
我只得憋屈得吶吶住口,由著他背我走近石牆。
石牆約有兩人來高,牆頭插滿了長短不一的鐵蒺藜,牆根貼著右側山谷的地方開了一道門。說是門卻也有些牽強,小門狹窄得不像樣子,就是程錚恐怕也得側著身子才能進去。
這位藥先生……是不是和胖子有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