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葛建輝來到露露咖啡屋,剛剛坐下,侍應生就上來了︰「先生,請問要點什麼?」
葛建輝此時的心情十分復雜,隨口而出︰「隨便。」
「先生,對不起,我們店里沒有隨便。」葛建輝反應過來,是自己說話的錯誤,讓人誤解了,便笑著說︰「沒有隨便,那就來杯最好的咖啡。」
咖啡是最好的,可對心不在焉的葛建輝來說,除了苦味,沒有其它的味道。
當他走出上海站大院時,發現對面的胭脂店已經關門,他知道,這是組織上的應急處理,老陳按規定已經撤離了,就算自己這會兒直接去車行,恐怕也是找不到老板的,他感到一種孤獨和寂寞,他覺得自己心態急躁,遇事不夠冷靜。可是在那種情況之下,誰都會是這樣的反應。然而,現在發生的讓人不能理解和省心的事,他必須盡快向組織匯報。卻苦于找不到組織。根本不知道該上哪里找。
「葛建輝。」
「特派員。」
楚漢對侍應生說︰「來杯和他一樣的。」說著兩個都微微笑了起來。
「特派員,你的辦公室被裝了竊听器?」
「沒想到吧,不僅辦公室里有,就連我住所也有,這個孫民居還真敢給我上手段,看來,他是心虛,狗急跳牆了。」
「你是怎麼發現的?」
「前幾天,我和往日一樣,拎著公文包下班,走到住所門口……」
楚漢掏出鑰匙,並沒有急于開門,而是習慣地用手在門與框之間的縫隙中模了一下。什麼也沒模到,一低頭發現門地縫隙里露出來半截火柴棍。楚漢反應靈敏,迅速往門邊一縮身體,撥出開保險,側耳听了听,沒有听到屋里有動靜。他來到後窗,透過玻璃,也沒有發現屋里有人,他用鐵絲釘悄悄地打開窗栓,一躍而入,雙手端著槍,凡是能隱匿人的地方,都搜了一遍,就連床底下,大衣櫃也沒放過。他發現屋里沒有被翻動過的痕跡,一切如故,他知道進來的不是賊。他來到門邊,趴在地上,發現有一雙微微發光的腳印,他隨著腳印目尋過去,腳印從門口延伸到了客廳的沙發邊上,然後又撤了回來。他把茶幾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模了一遍,沒有發現什麼,他輕輕抬起沙發,一個金屬小圈立刻出現在他的眼前,他明白了。
楚漢輕輕將沙發歸位,心里罵道︰「好你個孫民居,竟然敢給我上手段。」
第二天上班,楚漢走進辦公室,隨手將門鎖上,辦公桌上下,電話里,台燈下,最後也在沙發底下發現了竊听器。
「你能肯定這是孫民居所為?」
「除了他,還有誰,這就說明孫民居急了,不是做賊心虛,就是狗急跳牆。」
「那腳印是怎麼回事?」
「我在進門的地方,放了一塊小地毯,地毯上被我撒了一些油,粘上油的腳印留在地板上,幾天也干不了。」
「特派員,要我說你才是只老狐狸呢。」
「葛建輝,干我們這一行的,腦袋是別在褲腰帶上的,別看平日里我們風光無限,可以無所不為,但背後卻不會干淨,如果不小心,連腦袋掉了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呢。葛建輝,我可把秘密都告訴你了,哪天你進入我的住所,就可以逃避這一切了。」
「看你說的,我葛建輝是那種人嗎?會做這種偷雞模狗的事嗎?」
「開個玩笑,不信任你,我會告訴你這個秘密嗎?一個以秘密為本的特工,如果沒有秘密了,那就意味著什麼,暴露待斃。」
「看來,我真的要向特派員好好學習學習。」
「說說你那邊的情況,人回來了,可暗中調查的工作不能放啊。」
「我也正要跟你匯報呢,人我已經找好了,也作了安排,目標也出現了,現在已經是盯上了,上了鉤的魚兒,要想再月兌鉤逃掉,是不可能的,因為現在不是跟蹤,而是貼上去了。但是,據我的線人報告,刀疤臉沒有任何行動,除了去公寓泡蘑菇,就是逛大街。沒人跟他聯系,他也沒跟任何人有接觸,一切都很平靜。」
「平靜不能說明什麼,我們要用逆向思維的方法去判斷所發生的事情,這黃浦江的水平靜吧,但你能說江底也是這麼平靜嗎?」
「有一個現象,刀疤臉是住在一個居民的閣樓上,我向房東打听過了,這個房子不是刀疤臉租下的,而是另一個男人租的。據房東描述,這個男人高個,瘦體,很清秀,有點像讀書人。」
「我就說嘛,狐狸的尾巴太長,很容易暴露的,說明這個刀疤臉不是單獨行動,他從南京來,上海方面就有人為他打點好了生活起居,這是個有預謀,有計劃的行動,絕不是盲目的行動。」
「還有,線人說,他試探過刀疤臉,說有人跟蹤,刀疤臉顯得很緊張。只有自己懷疑被跟蹤的人,才怕有人跟蹤。」
「葛建輝,真有你的,行,我想要不了多少時間,就都會現原形的。」
葛建輝向楚漢伸出手。「你要什麼?」
「錢啊。」
「錢?」
「你不是說了,工錢由你付的,我這位朋友說了,他不要金融卷,要大洋。」
楚漢搖搖頭說︰「如今社會,人的活動主要軸線,還是金錢,難怪老古人就說了,鳥為食亡,人為財死。誰也逃不過這個社會規律。」
「好,說話算話。」楚漢從口袋掏出幾塊大洋,「怎麼樣,五塊,夠你那位朋友吃喝一陣了吧。」
葛建輝接過大洋︰「還有,今天的咖啡錢得你出。」
「葛建輝,你就這小氣樣啊,就算你請長官喝杯咖啡,也不行嗎?」
「那是因為我不想落下個巴結長官的名聲。」
「行,行,我算服了你了。葛建輝,我見過為食而亡的鳥,也見過為財而不要命的人,還就還沒見過你這種現實中的葛朗台。」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那是對鳥人說的,我不貪財,卻珍惜自己用生命換來的財,這沒有什麼錯吧,特派員。」
「沒錯,沒錯,句句在理,怎麼樣,要不要再來一杯。」
「好啊,有喝不喝,按我們上海人的話來說,就是豬頭三了,反正你腰包里的錢也到不了我的口袋,不喝白不喝。」
說著,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特派員,我有件事不明白,趙永信不是已經全招了,那我們為什麼不行動呢,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地下黨活動?」
「葛建輝。」楚漢喝了口咖啡,慢吞吞的說︰「說你的年齡比我大,可腦子里怎麼就缺根玄呢,地下組織是個極其嚴謹的組織,我們這麼大張旗鼓地抓了趙永信,你想,他們還會坐以待斃嗎,我早說過,抓到的共黨分子,招與不招都是一個結果——徒勞。別說我們去抓趙永信的同黨,我看現在趙永信出了上海站的大門,連他都找不到自己的同黨了。」
「那你的意思是,趙永信沒有招認?」
「那是你說的,招與不招我都沒說。」
「那你為什麼要放了趙永信,這不是放虎歸山嗎?」
「放心,共黨的鋤奸隊也不是吃干飯的,再說了,我也不想讓自己的手上粘上人的鮮血,殺個人,何必親自動手,有人自願幫忙還勞什麼神啊。」
葛建輝似乎有點明白了,趙永信的叛變,這是楚漢釋放的煙幕彈,他真有種後悔莫及的心理,不僅使組織轉移,還危機到趙永信同志的生命安全。這個楚漢真是太可惡了,玩這種借刀殺人的游戲,讓自己的同志加害自己的同志。但細細想來,還是有點不對勁,楚漢怎麼會就這麼輕易放過一個地下黨人的。
「葛建輝,听我小弟一句勸,做人不要太死板,要靈活,你可以不管前面的路有多復雜有多驚險,但必須給自己留一條退路,做人如果把自己的退路都堵上了,那麼做人也就算做到頭了。」
「特派員,你這話我不理解。」
「慢慢會理解的,聰明人,不需要說明白話,點到為止。喝咖啡,不夠再叫,今天我是一包到底。」
葛建輝覺得自己真的是無法讀懂眼前的楚漢,他的所作所為,談吐之間是那樣的深奧神秘。
「對了,葛建輝,還有件重要的事,要交給你去辦,老規矩。」
「只要特派員信得過,盡管說。」
「是這樣的,有一天,我檢查監獄里犯人放風的情況,偶爾听犯人說,現在的伙食越來越差,連豬食都不如,我想總務科這幫人也太沒有人性了,連犯人的伙食費也要貪,我本想是去總務科查查伙食標準的,沒想到意外發現一個問題。你說說,站里的監獄除了上次警察局送來的一批鬧事的學生之外,一共有多少個在押犯?」
「那批學生不是被釋放了?如果沒記錯的話,應該是106個人。」
「沒錯,是106人,可據送飯的趙老頭說,他每天送的牢飯是107個人。」
「這麼說,還真有人不怕死,自己偷著進來吃牢飯的?」
「自己偷著進來吃牢飯是不可能的事,問題是,是誰把這個人抓進來的,進來之後,既不建個人檔案,也不列入花名冊,這足以說明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我給你兩天時間,速度查明這個人事誰,犯了什麼事,這麼被抓進來的。」
「這好辦,用不了兩天,一天就行了。」
「我可不希望你拿出花名冊去一個個點名啊。」
「怎麼會呢。我又不傻。現在重慶的中美合作所不是對在押犯人實行級別供給嗎,你明天讓少尉下個文件,咱們也來個等級制供給,不就什麼都清楚了。」
「好,我明天就讓少尉起草個文件由你來監督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