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後退了幾步,讓小亨利能夠站起來。
我們的劍都是按照我們身高的比例縮小的,所以比成年人用的劍要短。因為是訓練用的劍,劍刃並沒有開鋒,劍頭也是鈍的。如果用力太猛的話,鈍的劍頭仍然可以傷人,可是,若是用劍者只有一個小孩子的力量,那麼也難以傷人。
我便是因為知道劍上的奧秘,所以揮劍時並沒有什麼恐懼的。無論是刺、劈,我都用盡全力。我也知道,若是完全進攻而不防守,我很有可能會被擊敗,可是,也並非是我求勝心切,而是小亨利只守不攻。
小亨利的劍術卻是不錯,至少到目前為止,他可以從容不迫地將我所有的攻勢化解。
我知道小亨利是顧忌到我的身份,才不敢攻擊,我對他的這一行為很不滿。我要的不是沙包,而是一個可以和我對練,令我學到更多劍術的人。
我一邊進攻,一邊說道︰「亨利,你在這樣我就生氣了。快點拿出你的本事來!」
小亨利的防守游刃有余,于此同時,他回答道︰「對不起,殿下。我不能向您攻擊。」
我繼續攻擊,並說道︰「你現在這個樣子是在侮辱我。我可以允許你將我擊倒,但我絕不會原諒你侮辱我。」
小亨利猶豫道︰「真的嗎?殿下,您真的允許嗎?」
「當然。」
我將話剛剛說完,小亨利的攻勢便隨之來到。
他的劍很快,出劍也很刁,總是攻擊我的右手。因為我的右手那劍,所以他這樣一來,我很難回劍格擋。
我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疲于防備。
他步步緊逼,我只有步步後退。最後,我被他逼到了牆邊。
我的後背緊貼著牆面,而他的劍已經頂在了我的喉前。
我將劍頭朝下,按在地上,對他說道︰「我輸了,你干得很好。」
小亨利慢慢收回了劍,對我說道︰「你也很不錯,我不敢相信你只學了兩三次。我是在初學後一個月,才能夠向你這樣靈活地進行直線的前進後退,」
「是嗎?謝謝!」我笑了笑,對于夸獎我從來都不懂得謙虛推辭。
我和小亨利走到了房間中間,我們並沒有立即再來一回合,他是在等我,而我則是有其他事。
我忽然產生了一個令我自己都感覺可笑的想法,我居然產生了向小亨利打听蓬帕杜夫人想法。我是實在不知道該向誰去問,才病急亂投醫。我知道,無論是貝克里夫人還是我的其他侍女們,如果我向她們去詢問,答案或許得不到,但有可能會把國王和王太子招來。我不敢冒這個險,但我也等不到一星期後再與老神棍大打智謀戰。
我在一番思量後,問道︰「小亨利,你知道凡爾賽住了哪些貴婦嗎?」
小亨利笑著對我說道︰「殿下,你這個問題我沒有辦法回答。凡爾賽的貴婦數之不盡,恐怕負責在宴會時等級來賓的記錄官都無法記清。」
听了小亨利的回答,我不得不苦笑著,我發現我問的這個問題實在是太愚蠢了。
我轉變提問的方式,我不想用對付老神棍的方式來對付小亨利,他只有八歲。我直接撲入主題,問道︰「小亨利,你知道蓬帕杜夫人嗎?」
小亨利立即驚訝地問道︰「是蓬帕杜侯爵夫人嗎?」
他像是在確認,但更像是神經反應後情不自禁的開口提問。
我看向他,盯著他,點著頭說道︰「是的。」
我發現,在我說完後,他的目光不敢和我相對,游離于其他地方。他看上去很緊張,像是在隱瞞什麼,躲藏什麼。通過他的反應,我確認他知道內幕。
我逼著他︰「你知道是!請告訴我。」
他猶猶豫豫,欲言又止,最後終于說道︰「殿下,您真的要知道的話,我可以告訴您,可是您不能說是我說的。」
我莊重地點了點頭,說道︰「我可以用我的王太子繼承人身份向你保證,我不會說出去。」
「那好!我說,其實您早晚會知道的。」小亨利靠在我耳邊,輕聲說道,「蓬帕杜夫人是國王陛下最寵愛的女人。」
我倒抽了一口冷氣,我有些失落,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她不是一個高貴的貴婦,而是一個只有在國王庇佑下才能發光的女人,一到了國王庇佑無法到達的地方,天知道那些嫉妒的人會用什麼惡毒的詞語攻擊她。
這個時代,允許男人擁有婚外的女子,可是,男人會因此得到好的名聲,而女人卻會將自己的名譽敗壞。世上就是有如此多不公平存在,男人和女人不是對等的。我知道,沒有人會對國王說三道四,即使所有人都知道他的這種行為不光彩,但替他受過的卻是蓬帕杜夫人。
我明白了為什麼夫人、老神棍有意隱瞞,也明白了小亨利為何如此謹慎。
國王的女人,她們是颶風,可以隨時摧毀海上的船只;她們同時也是颶風圈中心的一葉小舟,隨時可能被風浪擊垮。
夫人和老神棍是為了避免麻煩,而小亨利可能是害怕我將他供出去。國王的女人,便是我祖母的情敵。我能夠想象我的父親對她的態度,從而也明白,以我的身份,我不能和她多說一句話,更不能有更多的接觸。
知道答案的我,並沒有想象中的高興,卻又不快起來。
我並不介意夫人的身份。在這個年代已經在觀念上合法的東西,卻體現著明顯的不公平。國王和夫人,真正應該論責的話,國王的過錯或許大于夫人,而世俗的觀念卻僅僅怪罪一個弱女子,我無法理解,也不能接受。
雖然只是一面,但我崇敬她,崇敬這位救了我,並且在我面前顯出母親般慈愛的貴婦人。我為我今後可能再也無法和她交談而感到傷心,感到郁悶。可是,縱使如此,我也知道我無法改變,無論是她還是我,我只能選擇接受現實。
我感受到胸口充滿著一股氣,一股密布于胸口,無法散去的怒氣。
我走開兩步,轉身便對小亨利。我將手臂舉起,將劍頭指向了他。
我向他喊了一聲︰「我來了,第二回合。」
一說完,我就刺去了。
我感覺到,我出劍的速度和角度比之剛才那一次更快、更刁鑽,而且,劍術也並不僅僅是剛才那些平凡的招數,我用上了剛才小亨利將我打到沒有退路的那套劍術。
小亨利的劍術其實也並沒有太多復雜的,他只是將幾個基礎的攻擊動作連了起來,形成了一套縝密的攻擊套路,事實上,他的這套劍術也僅僅限于手上的變化,步法上面仍然是他所說的直線前進。
小亨利的表情很嚴肅、很專注,我知道他這是認真了。
他的劍術再次讓我驚訝、佩服。我揮出的劍,施展的攻擊,幾乎都被他一一化去。很快,我便黔驢技窮了。相同的招式被他化去,我不敢再用同樣的招式,而我知道的劍術又不多,所以就不知怎麼出招了。
這一猶豫,我也從主動攻擊變為了被動防御。
換成小亨利的攻擊,他的劍和剛才一樣快、一樣刁鑽,但是我已經不懼怕這些了。我的身體雖然只有七歲,可是內心卻是二十好幾,我的領悟力和適應力完全能讓我從容不迫面對小亨利的攻擊。
再次被逼到了牆角,可是這一次我卻並沒有這麼快便丟盔棄甲。
我將小亨利的攻擊一一擋去,我突然發現擊劍也並非是那麼得難,我感覺到我已經抓住了擊劍的竅門了。
我在接招防守的過程中,發現小亨利的攻擊中,很多劍術都是重復的,但是,就算劍術重復,我應付起來卻並沒有什麼變化,第二次、第三次,都和第一次一樣,在危險和平安之間,幾乎每一次我都能夠感受到化險為夷的刺激。
「我明白了,是出招之前的那一招。因為前一招的不同,所以讓我每一次接同一招的時候,都處在不同的位置和角度,因此接招也越加的難。」我頓時領悟,于是展開了反擊。
以直線的方式前進、突刺,然後轉以橫劈,然後再是刺或是斜劈,在將所有可用的劍術用完後,改變順序再使出來。
事實上,我並沒有用上第二遍,小亨利便連連後退了。
或許是我的攻勢太猛,或許是他的體力耗費太大,總之我佔到了優勢。
正當我準備踏出一步,再一次刺擊時,我這一步居然踏空了。
我在興奮之下,腳步邁得太大,結果一個踩空,整個身體失去平衡,往前傾倒。
小亨利就在我的身前,他的劍也在。
我感受到左臂一陣刺痛,我忍不住高喊了一聲「啊」。
「殿下,殿下!」
我感覺到我倒在地上,小亨利抱著我。
我的左臂上半部很痛,而且傷痛處的皮膚附近,有種黏糊糊的感覺。
小亨利一直在我耳邊叫著,直到我完全睜開眼楮。
「啪」的一聲,連接著我房間的門開了,我看見大亨利和我的其中一個侍女米雅跑了過來。
「怎麼了?哦,我的上帝。」米雅尖叫了起來,撲倒在了大亨利的懷中,她看上去嚇壞了。
大亨利看了看我,我發現他的眼楮散發著憤怒之火。
他喘著粗氣對小亨利喝道︰「你對殿下做了什麼,我真想現在就抽你鞭子。」
小亨利什麼也沒有說,但我感覺到,他的身體在顫抖著。
我忍著手臂上的疼痛,對大亨利說道︰「不要怪他,是我逼他和我對劍的。」
大亨利低下頭,恭敬地說道︰「十分抱歉,殿下。回去後我一定會教訓他的。」
我很想說「不用」,可是我無意間動了一下左臂,那疼痛感再度襲來,我失聲發出了「啊」的一聲。
「哦!」米雅捂著臉,緊張地說道,「我去找醫生。」
說著,她拉起了裙子,準備跑起來。
「等……等等!」我使勁力氣的喊住了她,我知道我必須要阻止她,這件事如果外傳,只有上帝知道小亨利會受到怎樣地懲罰。
我說道︰「米雅、伯爵,如果你們不想讓小亨利有事的話,就請听我的吩咐。」
我注意到,他們都用著疑惑的目光打量著我,可是,他們或許都顧慮到傷了我的小亨利,所以都站在原地。
我說道︰「米雅,請先關上門,我不希望其他人知道我受傷了。」
米雅照著我的吩咐,將連接門關上了。米雅和大亨利的關系,令我確信她是不會做出不利于大亨利的事情來。
我身邊的人,包括保姆和侍女,都是國王、王後等人用來監視我的眼線。她們從來不是我的人,這件事上,除了米雅外,我不能讓其他伺候我的人知曉。
我看了看我的傷口,血似乎還在往外滲,但血色是暗紅色的,而且流速也不快。我慶幸沒有傷到動脈,可能是靜脈或者是皮肉,我知道我需要有一個醫生。宮廷中的醫生不能找,我想到了一個人。
我再對米雅說道︰「米雅,我現在需要一個醫生,你把巴斯特教授找來。」
那個老神棍,雖然課上得不怎麼樣,但我偷听他和夫人的對話後,卻意識到他至少應該懂得醫術。
米雅沒有立即走,而是緊張地說道︰「巴斯特教授可能已經走了,恐怕我追不上……」
我急忙說道︰「你……你去蓬帕杜夫人那邊找,注意不要讓人看見。」
可能是因為我說出了「蓬帕杜夫人」,我發現大亨利和米雅的臉色徒然一變,似乎是被嚇到了。
我見米雅還沒有行動,只得催促道︰「快……快去啊!我的血快流干了。」
米雅這才反應過來,匆忙應了一聲,急匆匆地從房間對外的門小跑了出去。
我這是在賭,賭一賭老神棍是否會去蓬皮杜夫人那里替我傳話。我推測他可能會去夫人那里,即使不是替我傳話,也可能向夫人報告我的狀況。畢竟夫人看上去很關心、疼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