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故意裝著結巴說道︰「教……授,我想問您,請……問這種人痘,真……的無害身體嗎?」
老神棍很肯定地對我說道︰「當然,我年輕時候曾經在英國游學過一段時間,親眼看見英國自貴族至平民,從小就開始接種人痘。他們接種後,沒有任何副作用,而且且結果就是,近幾十年來,英國沒有發生一例天花病例。」
我其實對我前世的祖國在古代的醫學成就比較自信的,但我仍然裝出一副難以相信的樣子。
我神情閃爍地向老神棍問道︰「教授,法蘭西近幾年有沒有發生過天花?」
只見老神棍很凝重地點點頭,沉重地說道︰「三年在圖盧茲附近的村莊,去年在諾曼底的海邊,都有過天花的病例。」
我再問道︰「那麼……這兩次因天花而死的人有多少?」
老神棍答道︰「因為及時做了防範和隔離,所以相較一個世紀以前,死者並不多。三年前的那一次得病者十五個,活下來了三個,去年得病的是十二個,活下來的兩個。但是,得病和死去的人,幾乎都是一家子。」
雖然只是為了能夠更好的進行下一步才開口詢問,但得知真相的我,也不得不哀傷地一嘆。我虔誠地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喃喃說著︰「願上帝保佑他們,阿門!」
經歷過穿越的我,雖然依舊對天主教的教義沒有興趣,對聖經也懶得去看,可我卻不敢不相信上帝。
老神棍也跟著我,畫著十字做著祈禱。
接著,他夸獎我道︰「殿下,您的仁慈能夠幫助您成為一位優秀的君主,您未來的成就一定能超越您的先祖太陽王陛下。」
因為和老神棍打得交道多了,所以我也能夠分辨出他說的話究竟是虛假的謊言還是真心的大實話。
他對我的贊美,以及對我的預言,我能夠確認這是出自他真心的話。太陽王路易十四,這位法蘭西歷史上最偉大的國王,前世時,曾經看過某些人將他和同時期的康熙皇帝劃上了等號。我為我能夠得到這樣的贊美而感到興奮。
然而,我現在不能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欣喜,我將我心中的興奮、激動強行壓制了下去。
我做出一副失落、沮喪的神色,對老神棍說道︰「謝謝您,我的教授,我感謝您給予我這麼高的期望,但是……但是……」
我以前一直以為老神棍是這個宮廷中最好的演員,但現在,我發現我的演戲天賦一點也不比他差,因為我說著說著,居然就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淚。
我發現了眼淚落下來後,便立即不說下去了,因為接下來任何的話,都比不上我的眼淚。
「哦,我的殿下,您這是怎麼了?」老神棍難以置信地看著我,他關切地問道,「出了什麼事了嗎?您是個堅強的貴族,您不能隨便落淚。」
我能看出現在老神棍手足無措的樣子。他的一只手伸進了口袋,口袋上露出了一塊白色手帕的一角,他的身體也微微前傾。他似乎是想要走過來,替我擦掉眼淚,卻又不知為什麼沒有這麼做,所以只能停在原來的位置。
我抬起手,撩起袖子擦去了臉上的淚水,同時我說道︰「不,沒有什麼,只是……只是太害怕了,所以才如此失態。」
老神棍立即問道︰「我的殿下,您在害怕什麼?您能夠說出來嗎?或許我能夠幫助您。」
老神棍的態度已經在我的意料之外。我並沒有打算得到他的同情,我只是想讓他在無意間做一回信使,不知不覺地將我的測試內容帶給蓬帕杜夫人,然後令我確定夫人的態度。
我發現老神棍還是有些人情味。之前我因為在他身上屢屢受挫,而對他的看法有些片面和偏激。然而,現在的我,卻也未必能真正公正地看他。我就是這樣一個人,能夠在發現一個人的優點時,迅速忘記或包容她一切的缺點。所以,我才能夠不在乎蓬帕杜夫人的身份和名聲,相信曾經冷冰冰的貝克里夫人。
我並不打算停下,而且我也無法停下。我內心產生了一絲內疚,但如今我也無法回頭。
我回答道︰「教授,您之前說過,歷史上有很多偉大的人死于天花,太陽王陛下的兒子和孫子也因為天花而死去,我害怕……我害怕……」
說到最後,我哽咽、哭泣,但這一切都是假的,可是我卻努力裝成是真的。
「哦,我的孩子。」
我發現老神棍說話的用詞改變了,我也感覺到,一雙溫暖的大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被人擁入了懷中,我從眼前衣料的顏色、款式上看出,擁我入懷的正是老神棍。
老神棍安慰著我,說道︰「孩子,你不需要害怕,您的祖父國王陛下,不就活下來了嗎?還有英格蘭的伊麗莎白女王陛下,她也曾經得過天花,卻也頑強地活了下來,並且還帶領英國成為了最強的國家之一。你沒有事的,你不會有事的,上帝會保佑你的。」
老神棍越是和藹可親,我心中就越是愧疚。
他像是一個慈祥的老爺爺,安慰著害怕、恐懼的小孫子,但是,這個小孫子卻別有用心。
謊言必須依靠更大的謊言才能掩飾。
我告訴自己︰「我不能回頭,我已經無法回頭。」
我硬下心腸,說道︰「不,我們不能只依靠上帝。上帝雖然無所不能,但是上帝是不會去救那些只會依靠他的人。」
我從老神棍的懷中起來,我看著他的眼楮。雖然「交手」多次,但這是我第一次與他對視。我發現,他的神情似乎有些驚訝,我猜測是我剛才的那番話令他這樣。
我嚴肅認真地請求道︰「教授,請讓我接受人痘接種手術,請讓我徹底和天花絕緣。」
老神棍的眼楮瞪得很大,嘴半張著,我能看出他如今一定非常非常吃驚。
接種人痘,這就是我原本的計劃。我並不是想真的這麼做,而只是期望老神棍能夠將我說的話一句不差地告訴蓬帕杜夫人,然後,若是我被允許進行了這場接種手術,那便等于是蓬帕杜夫人為了滿足我的願望向對人痘不冷不熱的國王提出了請求。
這樣繞了一圈,十分麻煩,而且有兩個很大的缺陷。一個是我無法控制老神棍,不知道他會不會告訴夫人,另一個就是夫人的請求若是不被國王陛下允許的話,那我就可能根本得不到確認。
過了一會兒,老神棍恢復了正常的樣子,不住地點頭,並對我說道︰「好!我可以試一試,但是,我不能保證你一定能夠接受手術,畢竟法蘭西太保守了,而且‘人痘’還必須從英國去弄,成本很高。」
老神棍的話說得很不自信,但我已經很滿意了。我現在能夠確定,老神棍一定會將這件事告訴蓬帕杜夫人,不僅僅是因為他是真心這麼說,更是因為如他所說的那樣,接種人痘成本太高,他連私下為我接種的可能都沒有。
這是一節在某種意義上很愉快的科學課,我終于放出去了一個餌,但與此同時,我的內心也很愧疚。
我現在最大的心願,便是立即沖到教堂,對著十字架做懺悔,可是這簡單的願望,卻也成為了奢侈。
我心不在焉地上完了擊劍課,這件事深藏在我心,我都沒有告訴小亨利。
接下來,我開始等待。
一天又一天過去了,可是,我始終等不到回應,即使是到了聖誕節前最後一節科學課,老神棍也只是讓我等一等。
等不到人痘接種,但是等到了老神棍的回應,我還是可以接受的。
細細想來,老神棍讓我等,可能有兩種原因。一是他在敷衍我,企圖用時間沖淡我的記憶,二來便是準備還不夠充分。
我直接忽視了第一個可能,而選擇相信第二種可能。在這最後的關頭,我只能選擇認為蓬帕杜夫人已經做出行動,這是我內心自尊的選擇。
我暫時放下了天花的事,因為聖誕節已經到來了。
天花現在對于我來說,其實已經不重要了,因為之前的一切都是為了聖誕節。
其實聖誕舞會的名稱有些不貼切,舞會是在聖誕節的前一夜,稱呼為「平安夜舞會」才更為合適。
舞會開始前的兩個小時,我終于穿上了真正屬于我的服裝,男性的衣服。從今天起,我將要永遠地告別行動不方便的女裝。
我的衣服非常華麗,布料是上等的,顏色是純潔的天藍色和白色,其上還穿著紅色的絲線。我在照鏡子的時候,我驚訝的發現,身上的這套衣服,和那法蘭西國旗是一樣的顏色。我不知這是巧合還是上帝的玩笑,但是我卻笑不出來。
藍、白、紅,這是我最喜歡的三種顏色,可是,這顏色組成的國旗若是出現,就代表著我的腦袋會搬家。我寧可法蘭西繼續用著白底黃鳶尾花繪成的單調旗幟,也不願三色旗覆蓋高盧。
PS:算是星期一的第三章,也可以算是星期二的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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