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刑部重犯大牢的門口不遠的地方,一名年輕男子帶著一位打扮樸素的民婦向著牢門口匆匆前行。由于看到牢門口有兩位威風凜凜的軍士把守,走在前面的民婦猶豫起來不敢向前走,年輕男子一步上前拉住民婦的手繼續向前走。當二人到達大牢門口,把守軍士大聲喝問︰
「干什麼的?」
「你看我們像干什麼的?」年輕男子大聲反問。
軍士仔細看看年輕男子吊在胸前的銀質牙牌︰「喲,**的公公,是來探監?」
「不是來探監我們來這地方找晦氣?」
「辦有手續嗎?」
「看看這個。」年輕男子遞給軍士一張文書說。
「你叫魏忠賢?」
「你們應該叫我魏公公。」
「你雖然是**的公公,但是你們要探監的是刑部的重犯,有規定不能夠探監呀,請二位回吧。」
「你們的上司就批準了,你們還要為難我們嗎?」
「很對不起,你們看看那上面寫著什麼?」軍士指著貼在牆壁上的一張文告,魏忠賢迅速將文告瀏覽一遍,果然是關于嚴禁探監的規定。魏忠賢心想,那位監獄管理者為什麼同意了呢?也許就是那一根金條起了作用吧?俗話說,有錢可使鬼推磨,見了金條誰不動心呢?于是魏忠賢轉過身子對二位軍士說︰「兩位好兄弟,文告是死的人是活的,是不是通融通融,我們知道二位守門很累,來,一點小意思,得空上茶樓喝杯茶。」魏忠賢說罷將兩根金條遞與兩位軍士。兩位軍士有點猶豫,魏忠賢說︰「接著,沒事的,我們看一眼就走,一定不會讓二位為難,接著吧。」兩位軍士終于抵御不了那光燦燦金條的誘惑,說︰「既然二位看一眼就走,那就麻煩公公再添一份茶錢,因為還有另外一個人拿著鑰匙。」魏忠賢一邊說著「好說」一邊拿出金條遞與其中一名軍士。軍士拿著金條走進不遠處一間房子,接著就拿著一串鑰匙出來了,對魏忠賢二人招招手,說一聲「快點進去快點出來」就打開牢門讓二位進去了。
再說梁永,自從在門山鎮被抓捕,梁永幾乎沒有跟任何人說過話。梁永自我感覺,現在是龍游淺池遭蝦戲虎落平川被犬欺。在陝北的幾天路程中,梁永切齒感到百姓們對他梁永的深仇大恨。梁永不明白,這些小百姓為什麼對他梁永的痛恨到了如此程度,為什麼!梁永反反復復想,從歷史上看,自己跟許許多多在歷史上以殘暴著稱的人相比,自己無論如何都算不上殘暴。就從皇帝來說,幾乎每一個朝代的開國君主都必須殺死成千上萬的人才能夠登上皇帝的寶座。再說歷朝歷代武官出生的大臣,也無不是靠殺死大量的人才成為軍事帥才的,所謂「一將成名萬骨枯」不就是這個道理嗎?我梁永有什麼罪?我梁永殺了誰?我梁永不就是要搞幾個錢嗎?朝廷大臣誰不想搞幾個錢?就從我們太監這一類人來說,誰不是為了錢才把那**割掉做太監?眼下在**走紅的馮保、客用、孫海、張鯨、侯進忠、牛承忠、張誠等,誰不是在拼命撈錢?還有在蘇州的孫隆、在京口的高榷、在遼東的高淮和在山東的陳增等等等等,這些人又有誰不是在拼命撈錢呢?
梁永感到憤憤不平,這世道就是太不公平,別人撈錢可以,單獨我梁永撈錢就是犯罪。你朝廷反貪?你萬歷皇帝有本事把天下的貪官都殺盡嗎?既然你對天下的貪官沒辦法,為什麼單獨要整我梁永?梁永也想過自己的手下人也曾經打死過一些人。但是打死人能夠怪我梁永嗎?你們這些窮百姓也就是喜歡哭窮,你也沒錢繳稅他也沒錢繳稅,我梁永找誰收稅去?朝廷要我收稅,下面不肯繳稅,我梁永也為難,所以只好讓手下人手狠一點。自古以來就一個道理,哪里有反抗哪里就有鎮壓,你們愚蠢百姓要動不動就動手動腳,我的手下人也不會束手挨打,有時候難免失手出現人命,這也是難以避免的事情。但是那些不知好歹的愚蠢百姓居然把仇恨向我梁永發泄。你家里的人被打死能夠怪罪到我梁永嗎?我梁永根本就沒有動手打過人呀。那寧州的阿大,花馬池的大寶,慶陽的礦工,他們的死我梁永都不知道,但是那女圭女圭宰相滿朝薦居然也把它們都作為我梁永的罪過列為抓捕我的理由,好你個女圭女圭宰相,你知道個屁,我梁永真後悔當日在七里村沒有一刀劈了你!好一個叫花子女圭女圭,現在居然成了我的心月復大患。
梁永忽然想到自己眼下的處境。梁永明白,自己進了刑部大牢,就是成了朝廷重犯,要從刑部大牢活著走出去很難。梁永忽然想到了死。說實在話,梁永也怕死。自己雖然年過花甲,但是並不顯得老,精力還充沛。要是能夠正常壽終正寢,至少還可以在人世間享受三四十年快樂日子。但是如果現在就死了,那麼一切也就沒有了,這個世界也就跟自己沒有一點關系了。自己少年時代的夢想,青年時代的冒險與忍耐,中年時代的一大堆宏偉計劃將會統統泡湯了。
梁永忽然想到了本朝的酷刑,梁永打了一個顫︰五馬分尸?梁永忽然仿佛看到了自己肥胖的身體被撕成碎片的慘狀,听到了自己身體被撕成碎片所發出的嗶啵聲,梁永被嚇得出了一身冷汗。
「舅舅!」
梁永在恍恍惚惚的狀態中似乎听到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舅舅,你的外甥女看你來了。」
梁永似乎一下清醒過來,他分明听到一個女人稱呼他作舅舅,並且自稱外甥女看他來了。于是梁永把頭抬起來了。
「舅舅,你還好嗎?」
「你是……」
「在這里還能夠有誰叫你作舅舅?又有誰能夠到這里面來看你?」
「你是外甥女?你是皇上的女乃媽?」
「舅舅到底認出外甥女了,舅舅還好吧?」
「外甥女呀,你怎麼做這副打扮?難道皇上不認你這個女乃媽了?難道皇上把你趕出了慈寧宮?」
「不是,都不是,外甥女知道不能夠來看你老人家,正著急,是魏公公給我出主意,幫助我化裝成民間女人來看你老人家。」
「哪位魏公公?」
「就是你面前這位,很年輕的公公,先皇賜名魏忠賢。」
「啊喲喲魏公公,太感謝你了,要是梁永能夠活著出去,大恩大德梁永將沒齒難忘!」
「晚生不圖報答,只是想為女乃媽分憂。」
「好說好說,魏公公一表人才,英俊少年,前程一定不可限量。」
「謝梁公公夸獎。你們舅甥慢慢聊,晚生暫避。晚生要告退了。」魏忠賢說罷走出監外。
魏忠賢走了,梁永伸手模模外甥女,鼻子一酸,不禁流下淚來。有人說老虎也流淚,現在的梁老虎真的流淚了。梁永一流淚,外甥女哪有不流淚的,于是舅甥二人都在流著眼淚,無聲的眼淚。
外甥女抽抽嗒嗒地說︰「舅舅,由于不方便,外甥女沒有給你老帶吃的,你肚子餓嗎?」
梁永克制住感情,用衣角擦干眼淚說︰「外甥女呀,到了這地方,還講吃東西?吃得下嗎?舅舅知道你們不能夠停留太久,舅舅就對你提一個要求,如果你有機會,你能不能替舅舅在皇上面前說句話,舅舅就一個要求,把我的老命保住。到了現在這步田地,舅舅什麼也不顧了,就希望保住這條老命。誰不怕死呢?舅舅也怕死,好死不如賴活著,活在世上總比埋在土中好。記著,舅舅就要求外甥女想辦法把舅舅這條老命保住,外甥女你答應你舅舅嗎?」
女乃媽深情地看著舅舅那張充滿悲哀的臉,听著舅舅那帶著哀求聲調的語言,終于有力地點了點頭。
梁永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慘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