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繯摘了那些輕浮花俏的飾物,任憑小丫頭給自己輕輕的梳理著頭發。沒一會,先前出去的那個又轉了回來,手上捧著一件玫紅色的錦緞深衣,瓖邊上隱隱有光芒浮動,顯然是用銀線繡了暗紋。「姑娘,紫蘇姐姐吩咐了給您另做衣服,只是還得等些日子。這是前兒給許美人做的,瞧著跟您的身量差不多,就讓奴婢取過來給您先穿著。」
「這怎麼可以,我不過是個戴罪之人,怎麼好用美人的東西。」
捧著衣服的丫頭倒也有幾分伶俐,輕笑著說道,「姑娘這是說哪里話,姑娘進了長秋宮自然就是貴客,娘娘都吩咐了讓奴婢們好生的伺候著。這衣服是做了迎接陛下得勝還朝的,美人也不急著穿,另外趕制一件也是來的及的。」
任繯連連推拒,那兩個小丫頭倒顯得有些為難,「姑娘可別推辭了,一件衣服而已,美人不會介意的。」
在她們看來許美人不介意,任繯就應該欣然接受,可是,對于任繯來說,她不接受任何的施舍。「請你們幫我個忙,出來的時候匆忙,我的東西都還在教坊司。別的倒還罷了,只是有一口小箱子,請人幫我帶過來。」
旁人眼里不過是一件衣服,對于任繯來說卻是大有深意。深衣的制式,繁復而莊重,就連宮女都能穿,而她卻不行。但是,舞衣是不同的,不但是露出了鎖骨,還有大片的肌膚,即使在冬裝也不例外。她當年拼了一死也沒躲過換裝的命運,而在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裝束之後又換回深衣,也不是那麼坦然就能接受的。
抱著衣服的小丫頭有些進退不得,只得放下了東西出去找人,心里頭倒覺得這任姑娘很是不識好歹,連帶著跟紫蘇回事兒的時候也帶了些許怨氣。
「她的東西剛才趙嬤嬤倒是給送過來了,只是長秋宮不比別的地方,不是那麼隨意就可以傳遞的。你回去跟任姑娘說,如果方便的話,讓她過來親自驗看了再帶進去。如果不方便,就暫時放在庫房里,等到便宜的時候再拿走。」
「諾」小丫頭嘟著嘴巴,答得有些不清不願。紫蘇瞧著有些好笑,「任姑娘脾氣有些古怪,不過,也並不是十分的難相處。你們可要好生伺候著,不能讓她受了委屈。」
「奴婢可不敢給她委屈受,只是她不肯換上許美人的衣服,要是穿成那個樣子在長秋宮里晃來晃去,可是不太好看。」
任繯的脾氣紫蘇多少能猜到一些,看來教坊司的生活還沒能讓她徹底的認清現實。「既然她不願意,就別勉強了,她也不會隨意出門的,盡管放心。去回箱子的事兒吧。」
紫蘇打發了她回去,猜測任繯肯定不願意當眾驗看她的東西,正要去找趙普封存,就看見剛才那宮女匆匆跑了過來,「紫蘇姐姐,任姑娘說沒什麼要緊的,就是箱子里有一件舊衣服,命奴婢過來取。」
什麼樣的衣服這樣重視?紫蘇也有些好奇。等到取出來的時候,不由微微有些失望,不過是件普通的不能在普通再衣服。款式面料都沒什麼特別,也就是繡功出色一些。後來,紫蘇當做閑話學給皇後的時候,郭聖通倒是有些凝重。
「那衣服應該就是她剛進宮的時候穿的,到了教坊司也就不能穿了,她現在重新穿回來,也許算是一種暗示吧?不少字」
「暗示什麼?」紫蘇有些不太明白。
「在心里暗示自己要回到從前。」
回到從前?紫蘇可不覺得她能有那個運氣,但還是有些佩服她的傲氣。只不過,這皇宮大內,是最能磨去傲氣的一個地方,任繯,她還沒有真正的進入宮廷。
「你去把她叫過來,我有話說。」
紫蘇領命去了臨晚閣,就見任繯閑坐在窗前,失神的看著外面的景致。「姑娘這些日子出的可習慣?」
「沒什麼不習慣的,多謝你了。」任繯緩緩地轉過頭,淡淡的應了句。
紫蘇也不覺得她冷淡,反倒是笑著從里到外關心了一遍,弄的任繯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才把她帶去了正殿。
郭聖通瞧著任繯有點發呆,之前的印象里,美麗中更多的是妖嬈,而現在,倒是平添了幾分世外謫仙的風骨。
「姑娘這些天可想好了?」
「回娘娘,任繯不願去阿陵侯府上。」
皇後並不意外她這樣的回答,繼續問道,「那姑娘是打算重回教坊司?」
郭聖通這句話倒把任繯問住了,原本是她不覺得再回教坊司有什麼不妥。可是,在長秋宮住了這些天,有人又把她當成了人看,再穿回舞衣,做回舞姬,已經不是那麼容易的了。她一時竟沒了主意。
「姑娘到底有什麼打算不妨直說,本宮能力之內的會盡量幫助你。陛下後天就會到京,你要是還決定不了,本宮也只能把你送回教坊司了。」
「請娘娘給罪女機會到御前鳴冤」任繯說這幾句話,似下了很大的決心。郭聖通猜著她應該是知道,御前鳴了冤,她想再出宮就難了。
「姑娘這個要求本宮倒是可以答應你。只是這樣並不比求助于你的叔父穩妥,姑娘可要想清楚了。」
「娘娘,任繯已經想清楚了,請娘娘成全。」
郭聖通點了點頭,也許這是最好的一個答案,「你把當時的情形告訴我吧,本宮可以幫你說說話。」
任繯沒想到皇後這樣輕易就答應下來,含著淚把任顯的事情說了一遍。郭聖通之前並不知道任顯的死跟隗囂還有莫大的關系,而隗囂的妹妹竟還是任光的妻子,不過,這倒也解釋了任繯為什麼不願意去求助任光。
三天後,任繯忐忑地跟在皇後娘娘身邊,站在雲台廣德殿前迎接著劉秀的到來。她眼前是雄壯威武的禁軍隊列,兩邊是躬身侍立的黃門宮女,前面皇後的氣定神閑,周圍的妃嬪彩繡輝煌。置身于這樣的環境里,她的心神有些不那麼平靜。當然,她還敏感的察覺到一種像刀子一樣的目光在身上游走,讓她更是不安。
「姐姐,皇上一時半刻也不能過來,你不如就到殿內等候吧,累著身子就不好了。」
任繯听到皇後娘娘開口說話,只是奇怪這宮里竟然有人有資格讓皇後稱一聲姐姐。隨後,那種讓她不安的眼神消失了。
「娘娘,臣妾理當在此恭候,不敢越矩。」
陰貴人這位貴人的大名她可是沒少听,任繯強忍著沒有抬頭去看她。
「姐姐就是這樣恭謹守禮,只是有些時候不妨變通變通,現在還是要以皇子為重。太夫人說,是不是這個道理?」郭聖通說著轉頭看了眼陰太夫人,雖然笑眯眯的,卻讓她莫名的緊張起來。
陰太夫人連著陰鄧氏趕緊把陰麗華勸走,不知道為什麼眾人都跟著松了一口氣,任繯明顯的感覺到氣氛一下子輕松了不少。
「娘娘,陛下什麼時候能到啊?」宋貴人這會兒完全好了,看起來神采奕奕的。這倒是多虧了許氏姐妹,讓那陰家兩夫人都消停了不少,如不是這樣,宋可兒還不知道要想多少苦肉計呢。
「這個本宮可說不準,剛才來報是到了卻非殿了,估計還要大賞有功之臣,什麼時候過來就不一定了。」只要見不到陰麗華,郭聖通的心情就能好不少,倒也願意跟宋氏說上兩句。
宋氏見皇後竟然這樣的和顏悅色,多少有些受寵若驚,「听說這次大司馬立了頭功,大司徒可能是要受罰的。」
「貴人,這就不是後宮可以議論的了。」郭聖通淡淡的阻止了她,倒也沒有多少責備的意思。
沒過一會兒,劉秀就到了雲台,皇後趕緊帶著後宮眾人大禮參拜。任繯的心里有些緊張,五年前,就是這個位子的男人,輕而易舉的殺死了她的父親,逼死了她的母親。而她卻不知道,有一個人比她還要緊張。
郭聖通不知道這樣的見面會不會給劉秀留下深刻的印象,她特意給大家都做了些俗里俗氣的衣裳,反而給任繯做了件月白的錦緞,紅宛幾個連夜繡了滿幅的落梅,洋洋灑灑,形態各異,就好似要隨風而去一般。而她又把那個未語淚先流,風吹就能倒的陰貴人支開,這樣子劉秀要是都還注意不到,那她就只能趕緊帶著兒子去北宮,興許還能謀一條生路。
劉秀伸手扶起郭氏,習慣性的在人群中尋找陰氏的身影,可是,他卻意外的看到了一個從未見過的人,他從來沒有想過世間竟然還有這樣的絕色。只是淡掃蛾眉,略施脂粉,反挽著驚鴻髻,斜插了白玉簪,卻是出塵若仙。在她的映襯下,後宮佳麗竟都成了庸脂俗粉。
她是誰?大庭廣眾,劉秀不好動問。而她站在皇後的身邊,應該不是那種沒有來歷的。他瞧了眼郭聖通,無聲的詢問著。郭氏瞧見他愣了片刻又很快回過神兒來,微微的笑了笑。雖然不是天雷動地火,但是也足以說明任繯給他帶來的震撼。畢竟,劉秀可不是一般二般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