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說不急于一時,但于清秋一放行,寧棠嬌仍是飛快地回房沐浴更衣重新換了身行頭,趕在日頭移到正中之前,乘著馬車來到了夏府。
下車走到夏府門口,寧棠嬌才想起自己是初次登門,照例說要準備一份拜帖方顯尊重。
當朝的將軍零零種種加起來雖然有三十幾位,但是手握重權且仍在其位的只有四人,其一便是這位夏府主人無畏將軍夏如仙。這也是于清秋與楚荷花樂觀其成的原因。若無拜帖,夏家或者不說什麼,但落在有心人耳中,借題發揮一番,說她看不起夏家,反倒惹出口舌風波,損及夏府兩位公子名節。
金花見她躊躇不前,笑嘻嘻地從懷里抽出拜帖,遞到她面前,笑道︰「殿下可是為此發愁?」
寧棠嬌喜道︰「你怎知道?」
金花道︰「奴婢不知,是于先生寫好交與奴婢的。」
寧棠嬌道︰「先生真是神人。」如果不用這些計謀來算計她就更好。
金花拿著拜帖去叩門。
門很快開了,門房彎著腰迎出來,跪地叩拜之後立刻轉身通報。
寧棠嬌等了好一會兒,才看到夏張氏與夏磐一起匆匆忙忙地迎出來。
夏張氏叩拜道︰「殿下大駕光臨,臣等有失遠迎,請殿下恕罪。」
寧棠嬌虛扶了一把道︰「夏相公多禮了。」在這里,只有正夫方能以相公稱之。
夏張氏側身迎她進門,身體始終落後半步,不停地指著府內風景,一一介紹。
寧棠嬌醉翁之意不在酒,哪里听得進去?她有心想問嚴能靜之事又怕孟浪,只好心不在焉地敷衍著。
但夏張氏似乎並沒有介紹嚴能靜的打算,連有意撮合他們的夏磐也只字不提,兩人進了客廳也只說這花園里的花開得如何如何,鳥叫得如何如何。
寧棠嬌心猿意馬,听得越來越不耐煩,終于豁出去道︰「我昨兒去淨空寺進香,正好記起夏小公子說貴府另一位公子在淨空寺帶發修行,原想見上一面切磋佛理,可惜他回了夏府。偏巧,我今天受夏小公子之邀來了夏府……不知道能否見上一見。」她說完,立刻借喝茶掩飾羞澀和緊張。上輩子沒談過戀愛,這輩子一開始就要倒追,跨越實在太大了!不過這里是女尊,倒追才是正道,不然娶不到好相公。
她一邊默默地為自己鼓勁,一邊偷瞄夏張氏和夏磐的臉色。
夏張氏與夏磐對視一眼。
夏磐微笑道︰「家兄……」
「芙蓉王要與我談什麼佛論什麼法?」隨著一聲清朗男音,一個身材高挑的素衣青年持劍而入,雙眉入鬢,雙目有神,端的是好相貌。
寧棠嬌一怔,站起來道︰「我……」
她還未說完,就听夏張氏急急忙忙打斷道︰「棉兒!怎敢對殿下無禮?還不快快道歉。」
嚴能靜道︰「殿下要與我切磋佛理,我便親自拜見殿下,何處無禮?」
夏磐忙拉住他的手臂道︰「哥哥果然是在軍營呆久了,都忘記規矩。見了殿下還不行禮?」
嚴能靜從善如流地跪拜道︰「下官嚴能靜拜見芙蓉王殿下。」
夏張氏怒道︰「你行的是何禮?」
嚴能靜道︰「下官是六品揚威副尉,自然行官禮。」
揚威?陽痿?
寧棠嬌覺得自己的思緒不由自主地轉到很純潔的方向,連忙干咳一聲收了回來,道︰「這個,無妨。其實我是想說……」
夏張氏撲通一聲跪下了,「殿下!臣教子無方,沖撞了殿下。殿下要罵要罰,只管吩咐便是!我只當沒了這個兒!」
嚴能靜變色道︰「爹?!」
夏張氏連看也不看他一眼,「你既執意出家,還認我這個爹做什麼?」
夏磐忙道︰「爹爹息怒,哥哥說的不過是一時的氣話,他日自然會明白爹爹用心良苦。」
夏張氏冷笑道︰「用心良苦?他口口聲聲說要出家,不過是逼迫的手段罷了!的確是用心良苦,可惜是對外人用心良苦。」
夏磐聞言色變,忙去看寧棠嬌臉色。
寧棠嬌悠悠然地坐在堂上,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夏磐吃不透她的心思,正暗暗著急,卻听嚴能靜怒道︰「爹說的什麼話。你若是不信我要出家,我今天就去淨空寺剃度!」
夏張氏也動了真怒,不顧寧棠嬌在側,叫道︰「去便去!我只當少生了一個。」
「咳咳。」寧棠嬌忍不住插口道,「父子之間何至于此?」
夏磐道︰「殿下說的是。父子豈有隔夜仇?有話好好說才是。」
嚴能靜自嘲著站起來道︰「落到如今地步,還有什麼好說的。我這邊收拾東西回淨空寺,從此不再下山。」
寧棠嬌道︰「且慢。」
嚴能靜轉頭看她,眼中滿是冷意。
寧棠嬌被他盯得全身一冷,依然硬著頭皮道︰「我可否問一件事?」
嚴能靜淡淡道︰「殿下且說。」
寧棠嬌道︰「昨日做法事時,坐在大師下首的那位白衣公子,不知是誰?」
此言一出,堂中眾人皆是一愣。
別說他們發怔,寧棠嬌自己也郁悶得很。從樣貌、時間來看,她以為那位白衣公子十拿九穩就是嚴能靜,誰知見了面方知錯認了馮京馬涼。
嚴能靜臉色突然變得煞白,半晌才道︰「殿下為何問及此?」
……
這個還要問嗎?當然是……那個那個窈窕君子,淑女好逑啦。
寧棠嬌瞪著他,暗暗覺得他太不上路。
嚴能靜偏偏仰著頭,對她的百般暗示視若無睹,始終一言不發。
寧棠嬌只好自找台階下,干咳道︰「夏公子若是不知也無妨。」
嚴能靜盯著她,看出她沒有放棄的打算,胸膛急劇起伏,須臾,像是做了個艱難的決定般,梗著脖子道︰「殿下不是想要探討佛法嗎?嚴能靜便可,何必勞煩他人?不知殿下幾時有空?」
「啊?」寧棠嬌被他前後變化的態度弄得一愣一愣的。
嚴能靜不理她,徑自道︰「或者,我隨殿下去府上小住幾日?」
「棉兒?」夏張氏猛地站起。
夏磐也是驚得面色都變了,人人都听出他的言下之意。
寧棠嬌看著他,緩緩道︰「夏公子……是否有所誤會?本王只是想與那位公子交個朋友而已。你若是不知便罷了。」她站起身,看也不看地徑自出了門。
夏磐慌忙跟上來道︰「殿下。」
寧棠嬌腳步不停。
但夏磐人高腿長,三兩步就追了上來,慌里慌張道︰「哥哥絕無不敬之意。」
寧棠嬌道︰「我知道。」他只是把她當做色中餓狼。
夏磐听她回答得如此坦然,反倒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了。
寧棠嬌想到夏府的背景,慢慢將火氣壓了壓。其實仔細想想,也不值得生氣,她與嚴能靜本就是陌生人,他誤解她也無可厚非。何況,她也不打算與他有什麼瓜葛。那位白衣公子或許與他有什麼淵源,才使他寧可犧牲自己,也要保住對方。如此想來,這個嚴能靜倒是性情中人。
夏磐低聲道︰「那位白衣公子,殿下若真想知道,我可以幫忙打听。」
寧棠嬌看了他一眼。相比之下,這位夏小公子的心胸反倒不如那位夏大公子坦蕩。「不必了。」她微微一笑,「若是有緣,自會相見。」
夏磐無奈地送她到門口,直到馬車消失在視野才回去。
金花銀花跟了寧棠嬌一路都未開口,此時才按捺不住地問道︰「殿下真的要隨緣?」
寧棠嬌身體往後一靠,倒在車廂里軟墊上,揮手道︰「去淨空寺。」
山不轉,就路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