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嬤嬤在宮里時,人人都叫她喜姑姑,圓圓的臉、圓圓的鼻頭,細細彎彎的眼楮,看起來就帶著三分的喜興,朱麼娘領著她回來的時候,只說是公主賜給她的嬤嬤,用來教養朱麼娘的長女蔣姝的。
蔣呂氏是什麼人啊,眼皮子一撩也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卻也只是裝糊涂︰「嬤嬤原來是哪個宮里的啊?怎麼瞧著眼生啊。」
「奴婢是在燕貴太妃宮里伺侯的。」
「哦,原來是貴太妃身邊的人,貴太妃深居簡出,難怪眼生。」蔣呂氏笑道,「既然是宮里出來的,就不能按奴婢待,傳我的話,喜嬤嬤在咱們家是供奉,每月從我的月錢里另加五兩的月錢,四季衣裳、首飾、一日的三餐都按供奉的規矩來。」
「多謝太太了。」喜嬤嬤躬身施了一禮。
這府里的供奉,自然是跟一般的奴婢不同,見主子不用跪,只施禮既可,年輕些的主子,倒要向他們見禮,不過喜嬤嬤是宮里出來的,得了供奉的待遇,也並沒有多受寵若驚,一切本是規矩,蔣呂氏送的是順水人情。
朱麼娘倒是喜不自勝的樣子,「還是太太想得周到,媳婦到底是年輕,不如太太想得遠。」
「你這人啊,去了一趟公主府,人也懂事了,嘴也甜了。」蔣呂氏笑道,「回去歇著,好好安置喜嬤嬤,今個兒不用在我跟前立規矩了。」
「是。」朱麼娘施了一禮,這才帶著喜嬤嬤走了。
站在蔣呂氏身後替蔣呂氏打扇的閔四娘看了她一眼,終于學聰明了嗎?可惜有點晚了。
她做「陳雨霖」時,只覺得新媳婦立規矩辛苦、難熬,整日提心吊膽生怕做錯事招來婆婆的責罵,如今倒覺得每日跟在蔣呂氏跟前,看她待人接物,從心里往外不把她當婆婆,只當是仇人,辛苦減了不止兩、三分。
「四娘啊……」蔣呂氏忽然叫起閔四娘的閨名了,倒讓閔四娘嚇了一跳。
「太太,您有什麼吩咐嗎?」
「做女人是要大大方方的,可也不要太放縱了男人了,古人說妻賢夫禍少,縱夫也是過,你懂嗎?」
看來蔣呂氏這是為了錦鳳勾引蔣佑方的事發難了,丹鳳果然耳目靈通,她屋里發生的事,馬上就報給了蔣呂氏知道。
「是。」閔四娘佯裝委屈地說道,「六爺是個正人君子,輕易不調戲丫頭,身邊只有玫隻,太太送的丹鳳他還未曾收用呢,何來的縱夫呢?」
「你這傻丫頭,你果然是不知道。」蔣呂氏說道,「那些個陪嫁的丫頭啊,凡是有點姿色的,都掂記著爬主子的床,要嚴加管教才是。」
閔四娘一听說是陪嫁丫頭,立刻紅了臉,低下了頭,尷尬得不行,滿屋子的人也都有了些了然和同情,都覺得閔四娘是個單純性子弱的,出了陪嫁丫頭勾引主子的事,竟不知情。
蔣呂氏看她一番作為,心里也覺得自己是不是之前看錯閔四娘了……
閔四娘一回到自己的院子,直接奔回自己的屋里哭上了,「我自打生下來也沒受過這份委屈,竟沒想到被自己的陪嫁丫頭打了臉,來人,快去找大嫂子,求她去找個人伢子把錦鳳給賣了!」
錦鳳本是在院子里守屋子的,並不知道發生了何事,閔四娘回來就是哭,跟著閔四娘去了正院的錦環、金玲都面有怒色的瞪著她,一听說閔四娘要賣了她,錦鳳立刻跪下了︰「姑娘,姑娘您不要賣奴婢啊!奴婢自打跟了姑娘,心里面就一心只想著姑娘,並無旁的心思啊!姑娘這是听了哪個小人的挑唆,竟要賣了奴婢?」
「小人?」閔四娘坐了起來,「錦環,給我打她的嘴!」
錦環素來是個老實的,如今被閔四娘支使著打錦鳳,竟有些下不去手,金玲可不管那個,她本來就看欺上瞞下仗著有幾分姿色不把旁人放在眼里的錦鳳不順眼,上去就給了錦鳳一個耳光。
「叫你亂說話!」
「姑娘,姑娘,您就是打死奴婢,也要讓奴婢做個明白鬼啊!」錦鳳雖硬生生挨了金玲一個巴掌,卻顧不得去捂火辣辣的臉,只想問個明白。
「我沒臉說!金玲,你講!」
「你自己不安份勾引六爺,倒要讓姑娘跟著你一起背黑鍋,被太太說是縱夫太過,漫說是姑娘,就是我們這些陪嫁的丫頭也跟著一起燥得慌。」
「姑娘,姑娘,絕無此事啊!」錦鳳跪在地上,頭磕得梆梆直響,「姑娘,奴婢絕沒有勾引過六爺啊!姑娘若是不信,奴婢立時踫死在這里!」
錦鳳也是個氣性大的,見閔四娘不為所動,就是坐在那里哭,當下站了起來,低頭就沖著牆沖過去了,她這邊要撞牆,滿屋子的丫頭嚇蒙了,只得眼睜睜的看著她就要撞上去了,還是銀玲是個機靈的,上去橫著推了錦鳳一把,錦鳳有十分的勁兒,也被這一推卸了七分,頭撞在牆上,只是暈了一會兒罷了。
閔四娘見這個情形,哭得都快抽過去了,眼楮一翻也暈了。
蔣佑方回了院子,遇見的就是這樣亂哄哄的情形,妻子閔四娘竟然暈倒了,丫頭錦鳳頭上流著血跪坐在地上就是哭,丫頭們像是無頭蒼蠅似的亂轉。
「這是怎麼了?還不快去找大夫!」蔣佑方見閔四娘臉如金紙,牙關緊咬,只覺得心疼得要死,對著滿屋子的丫頭就是一頓的罵「你們這幫人都是死人啊!怎麼讓六女乃女乃氣成這個樣子?還有這錦鳳,這是怎麼回事?」
滿屋子的丫頭此刻倒都有了主張,都跪倒在了地上,一雙雙眼楮看得都是錦環,做為屋里唯一的錦字輩大丫頭,除了她也沒人有資格說話,「回六爺的話,六女乃女乃在太太那里被太太當面說不賢、縱夫,說六女乃女乃的陪嫁丫頭勾引六爺,六女乃女乃是個臉皮薄的,回了屋里就是哭了,還要把錦鳳給賣了。」
「這是誰把咱們院子里的事添油加醋的傳到正院的?是不是我半夜放了幾個屁也要告訴太太知道?」蔣佑方不用想也知道,這事肯定是丹鳳干的,她預備要被收用的「好日子」竟然沒等到他,還听說錦鳳跟他如何了,定要把這事報給太太知道,因此刀子似的目光就放到了一直在一旁裝死人的丹鳳身上。
閔四娘見差不多了,輕輕哼了一聲,「六爺……」她這一身倒顯得氣弱游絲一般,「是我管教不嚴……六爺不必生氣。」
「你快躺著,明明身子就不好,又要每日立規矩,又要跟著這幫人生氣。」蔣佑方趕緊扶了她躺下,「錦鳳沒勾引我,是有小人在太太那邊下蛆。」
「那又如何?反正我管不好陪嫁丫頭的事,滿府的人都知道了。」閔四娘說著說著又哭了,「我也是嫡出的閨女,從小雖是在鄉下,那也是被祖父、祖母捧在手心里長大的,就只听說過旁人說我好,還沒這麼丟過臉呢……若是我御下森嚴,又怎麼會惹太太不高興呢?」
「唉,你且放寬心,錦鳳的事我去跟太太說,這丫頭是不能留了,可也不能真讓人伢子帶走,就她那個年齡姿色,真帶走了能有好去處嗎?我有一個朋友叫常安寧的,家中無妾,就把錦鳳送給他。」蔣佑方說道。
閔四娘是知道常安寧的,雖說此人號稱是官宦子弟,卻是個十足的破落戶,家中只余下一間老宅子,還有大半租給了旁人,一家老小靠著租子過活,常安寧不知道怎麼攀上了蔣佑方,整日靠著蔣佑方在蔣家打秋風,看起來是個體面的公子,卻是個空心的。
「既是如此,也只有這樣了。」閔四娘看了一眼呆愣的錦鳳,「你就跟著常爺走……好歹也是個妾,比做丫頭強些。」
錦鳳還要再鬧,卻被幾個身強力壯的婆子給按住了,這些婆子早已經有了準備,怎麼會再讓她鬧出撞牆把六女乃女乃嚇得暈倒的事呢。
這邊錦鳳被拉走了,蔣佑方又摟著閔四娘好一通的安慰,「本來身子就不好,何必為了那些奴才生氣呢?太太是個有口無心的,教訓小輩都是為了小輩好。」
「嗯,這事原也是我做的不對。」
「唉,我身無長技,文不成武不就的,也只有不惹太太生氣這一宗了,你且先忍忍,等我尋著機會,在太太面前替你辯解一二就是了。」
閔四娘拉了他的手,「你可別,這事若是讓太太知道了,我就成了挑撥你們母子的罪人了,本來也是小事,是我臉皮薄這才鬧成這樣,我只盼著這事不要讓太太知道呢。」
「你啊……」蔣佑方摟了摟她,只覺得眼前梨華帶雨,柔弱堪憐的女子說不出的可憐、可愛,「小小的一個人兒,倒挺能哭的……」
閔四娘靠在他的懷里,「有了六爺在,只要六爺肯護著我,我就是再被太太責罵,也不怕了。」
「太太哪有那麼嚇人,好了,我去跟太太說,我們六女乃女乃身子弱性子嬌,有事偷偷的背著人說,不要當眾給六女乃女乃難看……」
「你這麼說……太太不會生氣?」
「旁人說太太會生氣,我說太太一準不氣……」蔣佑方將閔四娘嬌嬌弱弱只依靠自己的樣子,只覺得自己一夜之間也成偉丈夫了。
夜至三更,白天睡多了的閔四娘閉目養神,銀玲從外面走了進來,直接躺到閔四娘旁邊,今晚上閔四娘又是以小日子還沒過為理由把蔣佑方拒之門外。
「六爺到底去找丹鳳了?」閔四娘冷笑,她沒想到丹鳳那麼傻,或者是丹鳳沒有想到蔣呂氏是那麼的直接,一句話就把她這個釘子給賣了,蔣呂氏插釘子,根本就沒打算瞞過兒子、兒媳,知道自己院子里有母親的耳目,做事才知道顧及收斂。
「我在外面听,丹鳳叫得怪嚇人的。」銀玲打了個哆嗦。
「她就是盼著六爺的寵幸呢,叫就叫。」蔣佑方帶著火氣呢,為完成「任務」似的去收用丹鳳,丹鳳能得著好才怪呢。
至于錦鳳……她確實沒想過這麼早就處理掉錦鳳,只是蔣呂氏讓她措手不及了,沒了錦鳳,丹鳳卻徹底得罪了蔣佑方,也算是「對子」?
「那個雪姨娘確實是懷孕了,我偷到了她偷偷倒的藥渣子,拿去給懂醫的人看,是保胎藥。」
「嗯,這事怕是朱麼娘也知道了,不知道她又能做何打算。」
朱麼娘的行動倒真的是有點出乎閔四娘的預料,或者說是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雪梅知道自己有了孕,心中竊喜之余也怕事情敗露,只是一個人躲在屋里深居簡出,從外面偷偷買來的保胎藥也只敢一個人用小爐子偷偷的熬。
只要滿了三個月,這一胎坐穩了,她就直接去找蔣佑昌,蔣佑昌沒了嫡子嫡女,朱麼娘又只生了一個女兒,正是盼子心切之時,必定會對她百般維護。
這一日她正在屋里偷偷的喝著藥,外面的門被人強硬的推開了,她一看見來人,嚇得立刻跪了下來,「妾身給二女乃女乃請安。」
朱麼娘一進屋,就被滿屋子的藥味燻得直皺眉,「听說你病了,一個人偷偷熬藥呢,我特意請了大夫來給你看看,我雖生你的氣,但咱們都是一家人,有病別瞞著,耽誤成了大病可就不好了。」
朱麼娘說完了,一揮手,幾個大力的婆子就把雪梅給架起來了,直接按倒在了床上,兩個婆子上了床,一人按著雪梅的一只胳膊,另一個婆子把簾子一撩,「雪姨娘,生病了就要看大夫,您可千萬別晦疾忌醫讓我們這些做下人的為難。」
雪梅就算是想要掙扎兩下也不敢,一是那兩個婆子下手太狠,按著她的手勁極大,她掙扎不過,二是顧及肚子里的那塊肉,若是這個時候受了傷流了胎,可真的就是得不償失了。
那大夫本是常行走于京城大宅門的,見這陣式也不多話,彎腰低頭到了床邊,手搭在露在床邊的手腕子上號脈,號完脈之後看了眼坐在外屋正位椅子上的朱麼娘。
朱麼娘知道大夫是怕說出來得罪人,「大夫,我家這位姨娘得的是什麼病啊?可是有孕了?我們兩口子至今無子,就盼著這喜信兒呢。」
那大夫施了一禮,「這位姨娘確實是有孕了。」
「那胎可穩?」
「姨娘這一胎,懷相很穩。」
「好。」朱麼娘臉上雖無多少喜色,卻也無多少怒色,「來人,賞!」那大夫領了賞,就隨著引路的婆子出去了。
朱麼娘坐在椅子上,臉上的神色變了幾變,喜嬤嬤按按她的肩膀,朱麼娘握了握拳,「還不快放開雪姨娘,雪姨娘懷子有功,每月加一兩月錢,吩咐廚房每日單加一菜。」
「是。」
說到這里,已經是朱麼娘的極限了,她又看了眼在床上坐著的雪姨娘,「你好好養身子。」說罷起身就走了。
雪梅還預備著演一出二女乃女乃迫害懷孕妾室的戲呢,卻沒想到戲肉沒上來,朱麼娘卻走了,從來都是明火持仗的二女乃女乃,竟然學精了。
朱麼娘又親自到了蔣呂氏那里報喜,「恭喜太太,我們院子里的雪姨娘,懷上了。」
蔣呂氏也是一愣,半天才說出來一句,「好。」
在蔣呂氏跟前立規矩的閔四娘,受到的驚嚇也不小,朱麼娘這次是真學精了——可還是那句話——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