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巾子的事……是你做的?」閔四娘並沒有抬頭,當她听到簾子被掀開的聲音,卻沒有听到腳步聲時,就知道是銀玲來了。
「是我自作主張了。」當只有兩個人在的時候,銀玲從不會自稱為奴婢,閔四娘也佩服銀玲這點,她從不掩飾自己並非閔四娘的人,而是滌塵的人這件事。
「倒也算是神來之筆。」司馬靜並不是不精細的人,無論是她還是她的丫頭都不會做出將貼身之物混在送洗的衣裳里的事,朱麼娘正在韜光養晦,這種淘氣的把戲也不是她一貫的風格,想來想去府里有本事做這事的人,只剩下銀玲了。
可是司馬靜不會這樣想,她會把自己出糗的事怪罪到二房的姨娘甚至是朱麼娘的身上,這次的事她要是就這麼忍了,她日後在蔣家也無立足之地了。
她不會向朱麼娘開火,她還沒有那麼蠢,仲秋她知道她動不得,這麼一來唯一會遭秧的是——婉娘!
婉娘這人看起來懦弱老實,可也有自己的本事,當年她就是靠懦弱老實的樣子得了陳雨霖的同情,在她被另一個通房欺負得快要活不下去的時候幫了她,護了她,將另一個通房給打發了,陳雨霖被逼上吊之後,她又得到了仲秋的保護……
如今司馬靜想要動婉娘,肯定會跟仲秋杠上……
就看蔣呂氏是會選仲秋這個忠心的耳報神,還是司馬靜這個貼心的小棉襖了。
「二女乃女乃……」銀玲見閔四娘沉思不語,不由得叫了她一聲。
「沒事了,你下去。」這些都是些小事,司馬靜不可能真正要仲秋的命,仲秋想要一次弄垮司馬靜更是不可能,閔四娘要得是一擊必中,一石三鳥,如今時機還未到,先讓她們自己鬧騰去,正戲馬上就要開鑼了……
這一年秋霜下得早,十月初樹葉還未來得及完全變黃,綠的、黃的樹葉穿上了一層雪白的衣裳,在樹下原本想要躲過秋霜的瓢蟲終究沒能熬過去,凍死了一大片
金魚兒提著食盒慢悠悠地走著,雖說滿府的人都換了夾衣,在秋天的早上走在路上還是冷得不行,她跺了跺腳替自己取暖,不時地回頭瞅著,看見急匆匆跑過來的穿黃夾袍的小丫頭時,不由得罵了一句︰「黃杏兒你個懶蟲!早說要了一起去取早飯,結果這個時候才過來,耽擱了姨娘們的早飯,打板子的時候你可別喊我救你。」
「唉呀我的好姐姐,你急什麼呀,太太那邊雖然說讓傳飯,可也得等太太女乃女乃們的飯都領完了才輪得上姨娘們,二女乃女乃屋里的香汾比我起得還晚呢,這會子還在我後頭呢。」
「你是什麼人啊,能跟二女乃女乃屋里的人比嗎?人家是去了就直接取飯食了,你得排著隊的等,若不早去些,怕是要到響午姨娘才能吃上飯。」
兩個人一路走一路說,到了專供主子們飯食的內廚房,果然已經有幾個丫頭在等了,蔣至先和蔣呂氏的早飯早已經被取走,女乃女乃們的飯都是丫頭們來一個取一個,果然是不用等的,香汾取了早飯笑嘻嘻地看了金魚兒和黃杏兒一眼,先走了。
伺侯姨娘們的丫頭們排著隊等,金魚兒和黃杏兒一會就凍得手腳發僵了,好不容易輪到了她們,忽然有一個人插了隊,「等等,先把我們姨女乃女乃的早飯拿來。」
金魚兒一看插隊的人,立刻就氣不打一處來了,「柳芽你來得晚還想插隊不成?」
「就是!咱們院子里你掐尖就算了,這是內廚房,講規矩的地方!你插的什麼隊!」
內廚房的婆子知道她們二房不太平,每日里雞毛蒜皮吵個不斷,有意打圓場,「柳芽姑娘來得比你們早,因為去了茅廁這才又回來的,你們看靜二姨女乃女乃的早飯已經裝好了,你先取走。」
「多謝王嬤嬤了。」柳芽自知禮虧,搶了食盒就要走。
「等等!我比金魚兒姐姐出來的晚,香汾在我後面出門的,那個時候你還沒出屋呢,怎麼又先到了?還去了趟茅廁?」婉姨娘是個老實的,黃杏可不是軟柿子,她直接攔住了柳芽。
「真要我明說嗎?」柳芽拿眼楮斜藐她。
「難道你還有理了不成?」金魚兒也跟著一起攔著她,丫頭們向外散去,有意要看戲,「別說是你,就算是替老爺的姨女乃女乃們取飯食的姐妹都要排隊,怎麼到你這里就不用排了?這是哪家的道理?」
「我們姨娘是側室,自是與旁人不同。」
「若真與旁人不同,就不用排隊了,像正經的女乃女乃似的,頭天晚上把食盒留下,早晨隨來隨取就是了!」金魚兒那話說得跟刀子似的,直插向柳芽最心虛的地方。
「你!我就取了怎麼樣!我明說了,我們姨女乃女乃的食盒就是頭天晚上送過來的,隨來隨取的,就是與別的姨娘不同!」柳芽跺了跺腳,就要往外闖,金魚兒硬攔著不讓她走,柳芽的話也激起了眾怒,排隊的丫頭們不光有少爺們的姨娘,還有蔣至先的姨娘,見柳芽這樣跋扈都不平起來。
也不知道是誰在推搡間把柳芽推倒,食盒里的粥、菜撒了一地,柳芽也弄得滿身狼狽,坐在地上痛哭不止。
眾丫頭圍著她取笑了幾句,又依次排隊取了飯食,一個一個的都走了,只留柳芽在那里丟丑。
閔四娘在正院服侍完蔣呂氏吃早飯,蔣呂氏放了人這才坐了軟轎回去,雖說來之前已經墊了點心,還是覺得饑腸轆轆,也沒什麼心思賞景,只是靠在軟轎里想自己的心事。
正路過二房院子的時候,又听見里面有吵架的聲音,閔四娘知道朱麼娘不在,她被蔣呂氏派去幫著大女乃女乃林慈恩備年禮了。
閔四娘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忽然有了看戲的興致,在轎內長嘆了口氣,「本來也沒有弟媳婦管大伯子院子里的事的,可二嫂不在……玫紅啊,咱們這麼走了是不是不好……」
「都是一家人,六女乃女乃,二女乃女乃不在,六女乃女乃見二房院子里亂哄哄的,不顧而走傳揚出去……」玫紅小聲說道。
閔四娘進院的時候,院子里正熱鬧著呢,司馬靜指著婉娘的鼻子罵,「自己留不住男人,就挑唆丫頭鬧事,你個不要臉的賤貨!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人老珠黃了裝什麼黃花閨女?」
婉娘被罵得淚光瑩瑩,卻一句嘴也還不了,仲秋搶前一步攔在婉娘身前,「要說這院子里最不要臉的不就是你嗎?堂堂正經人家的姑娘,克死未婚夫就該學那貞烈女子,好好的守自己的望門寡,實在守不住找個正經人家嫁了,做個正頭的娘子有什麼不好?非要削尖了腦袋去給人家當偏房!別以為偏房有什麼了不起的,偏房也是妾!做人偏房就少擺那正房女乃女乃的款!婉娘有千錯萬錯,自有二女乃女乃管得,你算是什麼東西?」
閔四娘見仲秋這麼會罵,也就刻意放慢了腳步,又示意丫頭們不要說話,她倒要看看司馬靜會怎麼應對。
所謂打人莫打臉,罵人莫揭短,司馬靜被氣得臉一陣紅一陣白的,往前一撲就要去推仲秋,仲秋早有防備,側過身一躲,司馬靜一下跌倒在地,捂著肚子半天起不來……
柳枝彎腰去扶司馬靜,卻看見司馬靜的裙子上染了血——「快來人!姨女乃女乃流血了!」
閔四娘被這事也嚇了一跳,看來坐山觀虎斗還真有意外收獲……「這是出了什麼事了?」
她慢悠悠的一張口,滿院子看戲的人這才發現六女乃女乃來了,紛紛跪倒,「給六女乃女乃請安。」
「起來,這院子里鬧哄哄的是怎麼回事?」
還沒等人細說呢,柳枝已經跑了過來給閔四娘跪下了,「六女乃女乃,快救救我們姨女乃女乃!我們姨女乃女乃被推得見了紅……怕是……「
「你說什麼?」閔四娘驚訝地說道,「快!快來人去找二女乃女乃回來!」
蔣呂氏的正房里,朱麼娘坐在一旁哭得淒慘,「我怎麼這麼命苦,本來我肚子不爭氣,不能給二爺留個子嗣,如今靜妹妹好不容易有了身孕,竟讓那殺千刀得害的差點小產,二爺回來我可怎麼交待啊!」
秦玉珠在一旁拍朱麼娘的背,也是一臉的難受,「二嫂你不必傷心,吉人自有天相……」說著說著也流下淚來……
蔣呂氏沒心思看她們演戲,一拍桌子,「別哭了!來人,把仲秋那個賤蹄子給我綁在院子里,褫衣杖責二十!」
她這個處置一出口,屋里的人都暗暗倒吸了一口涼氣,褫衣杖責是要月兌了褲子打板子,關上門打就已經夠羞辱了,蔣呂氏竟然要當著大庭廣眾打……
誰都知道仲秋原是她的人,沒想到蔣呂氏下手這麼狠毒,一點情面都不留。
慘叫聲一聲一聲的從院子里傳來,蔣呂氏穩坐釣魚台喝著媳婦們敬上來的香茶,林慈恩听著慘叫手不停地捻著念珠,朱麼娘臉越來越白,司馬靜剛剛懷孕,蔣呂氏就如此重視,若是真讓她生下兒子……或者是她真的小產了,婆婆蔣呂氏一定不會放過自己……這二十杖有一半倒像是打在了她身上似的。
秦玉珠面上事不關己,暗地里卻藏著冷笑,薛靜安面色如常還要安慰嚇得手抖個不停的張月娘,閔四娘則是一臉不忍心地往牆上看,不停拿帕子遮臉,眼楮卻晶亮的嚇人。
一輛老牛車慢悠悠吱嘎嘎地走著,光溜溜的車板子上鋪了一層稻草,一個年輕女子,身上只蓋了條破棉被,女子相貌清秀保養極好,頭上卻是一件首飾也無,渾身上下唯一稱得上值錢的只有耳朵上的珍珠耳墜,若不是胸口還有氣伏,簡直與尸首無異。
這就是被杖責之後,又被扔到莊子上「靜養」的仲秋……
牛車行至半路,那車夫停了下來,「這位姨女乃女乃,不是小老兒心狠,實在是老夫的車上若是死了人,日後就不好再拉活了,我們全家老小都指著這牛車過活呢,你要恨就恨那些狠心的主子,不要狠小老兒……
那車夫說完,就下了車,將仲秋從車上拖了下來,扔到路邊的溝渠之中。
仲秋倒在溝渠之中,心中暗道︰「憑我當日所為,當有此報!太太啊太太,你的報應又在哪里呢?」
就在她閉目等死時,一輛路過的馬車停了下來,一雙龍仙草編的草履出現在她的面前,「無量壽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