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一天晚上下了一場薄雪,第二日早起時,院子里的風水缸竟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錦環放下針線,搓了會兒手,搓熱了才重新做活。
「錦環姐,女乃女乃叫你在屋里做活,何必非要守著這外間屋呢,這屋子曠得慌,點了兩個火盆還是冷。」銀鈴端了一個托盤,托盤上是銅湯盅,這銅湯盅本是分體的,下面鏤空雕花的部分點著炭火,上面的小銅鍋里熬著羊肉魚丸粉絲湯,蔣佑方今日回來的稍晚,誤了飯時,閔四娘特意叫人在茶水房里單熬的羊肉湯。
「這外屋不能沒人,六爺等著吃飯呢,你快進去。」
銀玲進了里屋,見蔣佑方正盤腿坐在火炕上,跟站在地上替他收拾衣裳的閔四娘說話,「老爺子叫我去收田租,你明日多備些小毛的衣裳跟路上的吃食。」
「田租之事自有莊頭管著,怎麼這大冷的天倒叫六爺去了?」
「還不是老爺子說我欠歷練,偏偏太太和二哥一直求情讓他尋個事由給我做,想來想去的就只有讓我去鄉下長長見識了。」
「那這事六爺可要好好的做,給太太長臉。」閔四娘見銀玲端來了羊肉湯,親自端上了炕桌,「內廚房離咱們雖不算遠,可這大冷的天菜端過來就半冷了,還要丫頭們再熱一次,吃著總不是個味,這羊肉湯是我特意吩咐人給你熬的,你湊合著先用些。」
「嗯。」
接著金玲又提著食盒進來,果然是單熱的菜,看著不怎麼像樣,閔四娘把這些菜也擺上了桌,又替蔣佑方倒上了溫好的酒。
「你也坐下吃些。」蔣佑方看了閔四娘一眼,只覺得媳婦貼心貼肺的,待自己實心實意的好。
「是。」閔四娘福了一福,這才坐下了,小丫頭們又單給她盛了碧梗米飯。
「你也別急著吃飯,陪我喝些酒。」
閔四娘揮手讓丫頭撤下碧梗米飯,上了酒具,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這杯酒祝六爺馬到功成。」
「借六女乃女乃吉言了。」蔣佑方將酒一飲而下
兩個人正說著話,錦環隔著簾子通報︰「六爺、六女乃女乃,常大爺來了,自在前邊書房等著,說是有急事要找六爺。」
「讓他等一會兒,我吃了飯就過去。」
「是。」
「常爺不會是有什麼事?」
「他是個無事忙的閑人,能有什麼事?左不過沒錢買炭火了之類的來打秋風。」蔣佑方搖了搖頭。
「六爺為何不幫常爺尋個事做?有點子進項也省得總是如此。」閔四娘夾了一筷子菜到蔣佑方的食碟里。
「我原也想過幫他尋個事做,可是他那個老娘實實的不講理,讓他經商,他娘說入了下流了,讓他做個小吏,他娘又說耽擱他讀書。」
「補個筆帖士呢?」
「算了,他也是個干啥啥不成的,臉皮又薄怕人刺噠,補筆帖士花得銀子多,他家又打不出錢來,給他補了也多半是打水漂。」
「哦。」閔四娘點了點頭,就沒再多說,蔣佑方吃了兩碗飯,又喝了兩碗湯,吃飽喝足了才換了衣裳去見客。
常安寧這人文不成武不就也沒有什麼本事,蔣佑方也不見得多瞧得起他,為什麼總是提攜著他呢?緣份?從小的交情?閔四娘不信這些,原來的「陳雨霖」做事總不愛多想,閔四娘卻是不得不想。
「錦環啊,進屋陪我說說話。」
林慈恩在自己屋里讀著兄長派人送來的信,一看信里的內容,不由得眉頭緊鎖,「大女乃女乃,出什麼事了?」
「大哥做事糊涂,因怕我捎去的藥不中用,或有什麼害處,先讓愛妾吃了,結果果然有孕,如今大嫂怕是要恨我了。」
「既是那藥有用,親家女乃女乃吃那專生男胎的藥就成了,妾生的生十個也不能算是嫡長啊。」
「話是這麼說的,事不是那麼回事。」林慈恩娘家的大嫂也不小了,年近三十了,本來就不如年輕貌美的小妾得寵,如今讓小妾先懷上了孩子,只怕是心里真要恨死她這個小姑了,「早知道當初就該把藥只捎給大嫂,這男人啊,都是色令智昏的!」她又想起自家的事,更是怒火熊熊。
「大爺呢?還沒回來?」
「沒有。」
林慈恩把信摔在地上,在屋里轉著圈,「把大爺的長隨陸大給我叫來!我倒要知道知道是哪個美人把大爺迷成這樣。」
陸大被叫到大女乃女乃這里,就知道這事是躲不過了,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大女乃女乃啊,您就饒了奴才,這事要是讓大爺知道了是我說的,大爺非活活踢死我不可。」
「你要是不說,我現在就活活打死你!」林慈恩看起來心慈面軟,發起威來不是好惹的。
「奴才也不知道那許多事,大爺去那位那里,從來不讓小的們跟著,只是前些日子大爺讓小的去教坊司贖一個叫師施的姑娘,卻不想那師施姑娘被人贖走了,大爺一時煩悶又買了個清倌人玩怕也是有的。」
「就是如此?」
「小的只知道這些。」
「大女乃女乃不要听這奴才胡說,他們這幫人為了幾個錢,教壞爺們替爺們拉皮條的事沒少做,妾不信他不知道。」邵姨娘听說了大女乃女乃在審陸大,心里面也窩著火呢,不知不覺就讓外面的人把蔣佑明的魂給勾去了,邵姨娘正愁找不著那人是誰呢。
林慈恩看著挺著大肚子的邵姨娘,心里面又是一陣煩悶,可也知道現在不是捻酸吃醋的時候,「陸大,你好好的把這事全說了,那姑娘就算是青出身的,大爺若是真喜歡,找個人家把她收養了,再納進府也是成的,這樣總養在外面不是回事。」
陸大腦門子見了汗,若是林慈恩一人還好胡弄,如今是兩個人一起逼問……
邵姨娘是個精的,腦子一轉忽然想到了美人桃,「陸大,那人可是美人桃?」
陸大當下磕了個頭,「姨娘既然知道何必為難小的。」
「怎麼回事?」林慈恩轉而問邵姨娘。
「稟大女乃女乃,一月前,妾身曾無意之中在大爺身上看見過美人桃的帕子。」
「難道這兩人早就……」林慈恩眼楮一轉,想到件更可怕的是,「那美人桃難道就是之前被人贖走的師施?」這不是在外面偷偷養著清倌人,改名換姓能遮掩著進府的事情了,這是跟某位朝廷大員的外室私通!
傳揚出去蔣至先要先打蔣佑明一個半死!
「來人,把陸大給我綁到柴房去!」林慈恩一指陸大,幾個健僕上來,把陸大綁了起來,扔進了柴房。
「大女乃女乃,您瞧這事……」
「大爺回來之後,咱們倆個一起向大爺陳明厲害,大爺如今雖得老爺子的寵信,可後面還有二爺呢。」林慈恩再傻也知道蔣呂氏偏心,一心扶持蔣佑昌,蔣佑昌如今也是厲害的,全仗著老爺子的寵信和蔣佑明辦事周全這才壓了蔣佑昌一頭,若是這事老爺子知道了,蔣佑昌定是要趁勢翻盤。
「是。」邵姨娘施了一禮,心中暗暗後悔不該將美人桃的圖樣給了司馬靜。
蔣至先下得朝來,從懷里掏了個藥瓶出來,含到舌下,閉目養神了一會兒,「讓轎夫先回去。
「是。」長隨馬上就明白怎麼回事了,讓官轎的轎夫回去了,召來一輛平常的馬車,蔣至先上了馬車,又由長隨服侍著換下官服,換上便衣。
「你瞧我最近精神頭怎麼樣?」
「老爺最近紅光滿面,精神頭是越來越好了。」
「嗯。」蔣至先理了理胡子,在同齡的人里,他確實是保養的不錯的,說是不到四十也有人信。
「不過老爺,那藥……」
「本官自有分寸。」
柳河胡同一邊臨著一條名叫柳河的內河,一邊是仿江南人家的二層民居,多為駐京大員金屋藏嬌之所,原非蔣至先的作風,只是送美人給他的人,連著宅子一起送了,美人又說自己是江南人士,只有居住在此,才覺得似是回家一般,這才沒有替美人搬家。
蔣至先下了馬車,卻見他替美人找的婆子正坐在門前的石敦子上吃瓜子,看見他來了急急忙忙的往里面跑。
他本是人老成精的,焉有不明白的道理,立刻叫人押了那婆子,「來人,把這婆子給我綁起來!」
蔣至先怒氣沖沖的往里面走,遇見的下人都被他的隨從保鏢給打倒了,到了二美人的臥房,里面果然聲音不堪入耳,「美人……美人……」
他抬腳一踢門,把那雕花門踢碎了一半,直接沖進了屋,屋里面的男女听見了外面的聲音,靜了下來,忽然一個半果的男人被人從床上推了下來,他寵愛的外室師施,半果著從床上跑了下來,跪在地上抱住他的大腿,「老爺!老爺你可算回來了!老爺救我!」
被推下床的正是蔣佑明,他原想被捉奸在床,此事被父親知道了定不能善了,誰知抬頭一看,眼前的半大老頭子,竟然是——
「是你!」蔣至先眼前一黑,差點栽倒,跟自己的外室私通的竟然是自己的長子!
「老爺!老爺!父親!我實在是不知情啊!」蔣佑明顧不得遮丑,趴跪在地上磕頭。
蔣至先抬腳把抱著他大腿的師施給踢了出去,「你這個□!」
「老爺!」師施哭得撕心裂肺的,「老爺!明明是大爺敲門說有急事要找老爺,妾怕誤了老爺的事,這才讓大爺進了屋,誰知道大爺一進屋就變了臉,說……老爺的就是他的,強迫妾身啊!妾身不敢聲張,這才被他拿住了把柄!三番兩次上門□,老爺明察!」
蔣至先一听這些話,氣得胡子直抖,他以為蔣佑明是被人所騙,沒想到蔣佑明竟是知道師施是他的外室,「你這個沒人倫的孽畜!」
「爹!不是!不是啊!兒子冤枉啊!」蔣佑明如今只覺得渾身發冷,百口莫辯。
「老爺!如今老爺知道了妾的冤枉!妾也無顏苟活于世,只盼老爺不要因妾父子失和!」那師施竟然推開了窗,順著窗戶直接跳了下去,外面的人連聲驚叫,直叫是誰家的小娘子投了河!
蔣至先快走兩步,看了眼窗外,只見人影在河里翻騰了幾下就沒了,他關上了窗,看著跪在地上發抖的長子,只覺得自己一生的心血都白費了,竟然生了這麼個兒子。
蔣佑明見師施投了河,就知道自己完了,怕是不知道中了誰的奸計了,如今師施死了,死無對證,自己……「爹!爹!您要信我啊!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