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踏進永福宮的那一霎那，正對上一雙漆黑幽深的眸子，我忍不住周身一震，這雙眸子的主子，這樣遠，又這樣近.
冰涼堅硬的大理石地面上，式微在前面跪著，她背脊挺直，無論何時，哪怕是絕境，她都是不折不撓，不卑不亢的模樣，陽光照在她有些憂郁的側臉，沁出細細的汗珠。
跪在她身後的熹貴妃梵嬈苒則狼狽的多，發髻散亂，嫵媚的雙眼充斥著一股強烈的恨意，嘴角高高腫起，透著紫色的淤青。
我心中默然，沉聲道︰「福妃，你沒有話要與哀家說嗎？茆」
福妃雙目含淚，神色里帶了些無助的淒惶，上前低眉道︰「太後娘娘息怒，都是臣妾的錯，都是臣妾的錯！」
她屈身俯跪，將頭抵在地面上，磕的「砰砰」作響。
向嵐連忙上前攔住︰「娘娘，娘娘！」
待得福妃再起身之時，額上的血跡已經蜿蜒而下，觸目驚心的紅色直蔓延至嘴唇，使她本就蒼白的面頰多了一分異樣的淒美。
「霄兒！」啟曜用力打開向嵐的手，將福妃擁至懷中，他的臉上，有隱隱的怒氣在流動，「母後，您有什麼話，還是問兒臣吧，何必這樣為難霄兒！」
我手指冰涼，聲音透露著從所未有的疲憊︰「那皇上就給哀家一個交代吧。蚊」
「母後，今日兒臣前往永福宮與福妃一同用膳，不想卻看到熹貴妃動手掌摑福妃，眾目睽睽之下便能放肆如此，那暗地里呢，兒臣不願滋長這股不正之風，故而嚴懲福妃，以儆效尤。」說罷，啟曜厭惡的看了一眼熹貴妃。
我強壓心中的怒火，淡淡道︰「那皇後呢？」
「皇後是六宮之主，管教不周便是失職，既然皇後要跪，朕只得由了她去。」啟曜厲聲道。
我冷冷一笑︰「那福妃呢，福妃有錯，該不該懲？」
啟曜倔強道︰「霄兒何錯之有？」
「既然皇上要追究到底，那好。」我端坐于大殿主位上，眼神凌厲的掃過躲在福妃身後瑟瑟發抖的環兒，手指一揚，「你，出來！」
環兒嚇得渾身發軟，跪在地上哭道︰「太後娘娘饒命，太後娘娘饒命啊！」
「這個時候才知道怕了？」我慢悠悠的品一口茶，是雪山銀芽，連我那里都沒有的貢品，卻獨獨福妃這里有，滿口的茶香忽的變得苦澀，我接著緩緩道，「你若從實招來，哀家或許還會考慮饒了你，若是再不說實話，那就是自尋死路了！」
「是，是，太後娘娘。」環兒早沒了平日的囂張跋扈，苦著臉道，「奴婢今日去御膳房給主子取午膳，恰好看到小爐子上煨著南杏乳鴿湯，奴婢想著，主子近日沒有胃口—」環兒吞吞吐吐，猶豫著該不該說下去。
我已經猜到了答案，卻以意想著這婢子自己說下去，我正欲開口，福妃搶先道︰「太後娘娘，是因為臣妾想吃，所以搶了貴妃姐姐的。」
「哀家問的是她，不是你。」我盯緊環兒，「還不從實招來。」
環兒哭喪著臉道︰「奴婢想著，主子沒有胃口，一定會把這羹湯賞給奴婢，正欲取湯，誰想貴妃娘娘的婢女碧柳也來取湯，說這湯是她家主子一早定下的，奴婢不甘心，便說這湯是給咱家主子補身子用的，一日也不能落下，碧柳不服，奴婢便與她起了爭執，最後碧柳爭不過奴婢，這湯便然否奴婢取回來了。」
我微微一笑︰「你倒是聰明，心思快又模得透你主子的性子，可你這點小聰明，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你狐假虎威，假傳你主子的意思，且又尊卑不分—」說罷我看向啟曜，「皇上一向是最公私分明的，你說這婢子該不該罰呢！」
啟曜一愣，我趁著他出神的這一瞬間，狠狠瞪一眼小南子，怒斥道︰「還愣著做什麼，還不把這罪魁禍首拉出去打！」
小南子遲疑的看向啟曜，我猛然起身，聲音低沉︰「難道，還要哀家自己動手不成！」
啟曜無奈的揮揮手，小南子拖了環兒出去，很快便傳來環兒的慘叫聲。
福妃已是淚眼婆娑，聲音嘶啞︰「太後娘娘開恩，您饒了環兒吧！」
我走向台階，看著福妃那雙足以讓天下男人動容的淚眼，一字一句，冷冷道︰「奴婢僭越犯上，那必是主子平時太過驕縱，失了分寸，皇後管教不周都要被罰跪，何況福妃你呢！」
我看著啟曜那張冰冷決絕的面孔，揚聲道︰「傳哀家旨意，福妃德行有失，禁足一月，俸祿減半。」
啟曜氣急道︰「母後，你—」
我沒有再看啟曜一眼，只是走至皇後身邊，親自扶了她起身，溫和道︰「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式微搖搖頭，嘴角抿出一絲勉強的笑意，無限傷感。
梵嬈苒眼里已是噙了淚，也知自己今日莽撞闖了禍，不敢拿眼楮看我，我輕嘆一聲，理一理她耳邊的碎發︰「好了，跪了這麼久，你也得了教訓了，回自己宮中去吧。」
梵嬈苒拿帕子點點眼角，福身謝恩。
走至一處偏僻的甬道，我忽然停下腳步，將一朵不起眼的白色凌霄花狠狠掐斷，我看著向嵐，輕聲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要罰她禁足一月嗎？」
「娘娘的用意，奴婢一時還無法猜透。」向嵐垂首道。
我徑自一笑︰「哀家不能明著讓皇上去皇後宮里，正巧今日踫上這樣的機會，這一個月，是那孩子唯一的機會，能不能得到皇上的心，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娘娘深謀遠慮，奴婢自愧不如。」向嵐低聲道。
「什麼深謀遠慮。」我苦笑道，「左右都是計，只是有些看上去更美一些罷了。」
我將手中的凌霄花碾碎，紅色的汁液如鮮血，浸染我的皮膚。
「向嵐，你覺得嫻妃怎麼樣？」我似是無意般問道。
「嫻妃娘娘溫婉淑德，自然是極好的。」向嵐贊許道，」今日若不是嫻妃娘娘，只怕要鬧得滿城風雨了。」
「是嗎？「我望向遠方，風輕雲淡般一笑，「那你再想想，今日之事，唯一收益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