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下起一場暴雨，雨勢猛烈，一聲悶雷，將我從夢中驚醒。
恍惚間，床前似乎坐著一個人，如夢如幻，叫人看不真切。
我顫抖著掀開紗幔，厲聲喝道︰「誰！」
那坐著的女子緩緩轉身，露出空洞而蒼白的笑容，聲音仿佛來自地獄︰「妹妹連故人都不認識了嗎？」
是德妃，不，是廢後，我只覺喉嚨火燒火燎般的疼痛，廢後詭異一笑，上前來掐住我的脖子，低低道︰「妹妹，我一個人好寂寞，不如，你來陪陪我？」
她的力氣出奇的大，長長的指甲深深陷入我的皮肉里，我听到自己頸骨斷裂的聲音，我的意識越來越渙散。
「主子，主子！」耳畔忽然傳來熟悉的呼喊，是向嵐。
我吃力的睜開雙眼，渾身使不出一絲力氣，只無助的看著她。
向嵐將手探一探我的額，驚呼道︰「怎麼這樣燙！」
隨即吩咐春喜道︰「娘娘燒的厲害，快去請太醫來！茆」
我閉上雙眼，心中黯然，這是第十六天了，從禁了福妃的足起，他便再也不曾來請安過。
許是我前世造孽，今生與這孩子注定是不能親近的了。
我喃喃道︰「昨兒皇後送去的糕點，皇上用了沒有？」
向嵐沉默不語，我心下已經明了，苦澀一笑︰「罷了，罷了。」
向嵐擠干淨帕子，輕輕敷在我額上，替我掖好被子，她發出微不可聞的一聲嘆息，這聲嘆息，卻牢牢的落在了我心間。
「娘娘，太醫來了。」小安子撩開珠簾，進來通報道蚊。
我對著向嵐微微頜首，向嵐會意道︰「快請大人進來吧。」
屋外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听得一個朗朗男聲︰「微臣給太後娘娘請安。」
我支撐著起身，向嵐拿來石青色四喜如意紋靠枕給我墊在身下，取來水給我潤了口。
我這才覺得稍稍有了些氣力，勉強一笑︰「大人快起來吧。」
站在我面前的這名年輕太醫，正是溫太醫的長子溫展顏，相貌如一塊質地上好的白玉，溫潤親和，眉目如畫。
我伸出手腕，溫展顏那一塊薄紗布搭在我脈上，道一聲「得罪」。
我看著他的側臉，忽的就響起何守正，何守正習慣蹙眉，而溫展顏卻很淡然，在乎和不在乎的人，大抵心情都是不一樣的吧。
何守正不希望我有事，他的擔憂總在不經意間寫在臉上，而溫展顏與我，不過是君與臣罷了。
約莫半柱香功夫，溫展顏將紗布收回醫箱內，面色帶了些凝重，沉聲道︰「太後娘娘心力交瘁，傷了心脈，長此以往，只怕五髒六腑郁結之氣，無法消滯，任憑華佗再世，也無濟于事了。」
他這番話說得隱晦，卻也直白，我腦中一片空白，心跳驟然加速，如擂鼓齊鳴。慢慢的，我便了然，心中如燃滅的香灰。
再尊貴，左右也是逃不過那一天的，既然如此，我又何須畏懼？早一些解月兌，也好祈求來生，不入這高牆之內。
我淡淡道︰「有勞太醫了。」
溫展顏接著說道︰「娘娘日後需得事事想開一些，少操心，少費神，好好調理身子，延年益壽也非不可能。」
我不置可否的點點頭，溫展顏坐到案前，輕灑揮毫，寫著藥方。我生出錯覺，仿佛那案前之人，是他，堅毅的側臉，緊抿的嘴唇，明明是蹙著眉，卻又有著出奇好看的弧線。
溫展顏將藥方遞給向嵐，再次向我行禮︰「微臣告退！」
當年溫太醫的死或多或少總是給他留下了陰影，他雖然看起來風輕雲淡，溫潤如玉，心中卻總在某一角落，藏著自己不願意別人知曉的傷痛。
「娘娘，你再休息一會，奴婢這就去給您煎藥。」向嵐眼圈有些潮濕，我知道她的性子，順從的點點頭。
這一睡便到了午後，醒來人依舊是昏昏沉沉，看東西也是模模糊糊，不甚清楚。
隱約有個人影，端著藥碗坐到床邊，舀一勺褐色的藥汁，吹得涼了，才送進我唇中。
苦澀的藥汁刺激了我的神經，我抬起頭，原來是嫻妃，雖然明知她的用意，但我還是生出一縷細細的感動。
嫻妃見我皺著眉頭，忙拿起手邊的一碟甜梅，輕輕遞一枚于我，以緩和藥味。
嫻妃眼中落下淚來，喃喃道︰「太後！」
我模模她的頭發︰「傻孩子，哭什麼？」
嫻妃道︰「今日中午，臣妾身邊的丫頭琳兒去御膳房取午膳，恰恰看到向嵐姑姑在煎藥，方知太後您生病了，臣妾心急，當下便過來了，往後臣妾日日為您煎藥，可好？」
我淡淡一笑︰「嫻妃，你的心意哀家領了，只是煎藥不僅是個細活，更是個苦活，做這樣的事，太委屈你了。」
嫻妃急道︰「臣妾不委屈，只要娘娘您能早日好起來，臣妾做什麼都是值得的。」
我點點頭，不再看她，心思太過，太早的露出鋒芒，未必是件好事。
嫻妃聰明，心思又密，只是終究年紀好小，太急了些，日後經了歲月浸染，必定是個厲害人物。
不要說熹貴妃不是她的對手，就是式微，怕也不是她的對手。
嫻妃接著說道︰「太後病了，最想的怕就是皇上，臣妾方才去求了皇上，只是皇上不肯見臣妾，不如太後您—」嫻妃低下頭，悶悶的說道，「就免了福妃的禁足吧。」
嫻妃這話說得合情合理，既突出了她的心思細膩，又將矛盾的突出點引到了福妃凌霄身上，使得我對福妃的厭惡更上一層，真真是滴水不漏。
這樣小的年紀，便能有這樣高的手段，又能藏得這樣好，倒真是個不容小覷的對手。
我搖搖頭︰「哀家向來公私分明，有錯必罰，若是這次偏袒了福妃，豈不是縱容了不正之風，日後哀家說的話不是成了一紙空文了嗎？」
嫻妃諾諾道︰「臣妾知錯了。」
我看著嫻妃溫婉的神色，心中暗暗思忖，她看似恭順嫻雅的外表下，隱藏的是一顆日益膨脹的野心，這孩子，成在自己，敗也敗在自己身上。
心比天高，只怕命比紙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