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夏大叔給她拔了針,在她肚皮上貼了個交叉的OK繃,封住了肚臍。好吧,那叫鎮靈符,是用來鎖住經脈源頭的。貼個一年八個月的,就能撕下來,到時候經脈的循環就會結束。不影響洗澡,遇水也不化。除非用特殊的手段,也撕不掉。
明慈總疑心這是害人的東西,就像大叔那套催生別人靈根的方法,沒想到被他用來治自己。
當天晚上,明慈在屋子里換了寢衣,準備就寢。突然感覺到外面寶光一亮。她微微一怔,然後眯起了眼楮。她敏銳的術士直覺感覺到獸氣,似乎外面有異獸身上的寶物。她略一猶豫,加了一件斗篷,推開門去查看。
這是聞人家的客廂,院子里種的花花草草都經過了細致的修剪,顯得文質彬彬的,白天看起來,感覺很是官方。但是在滿院銀亮得出奇的月光下,看起來又非常秀氣。明慈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得這股月陰之氣讓她覺得很舒服,體內的靈根都在歡樂的舒展。
抬頭一看,果然是滿月,銀色的月盤,又圓又漂亮。
眼前有一棵桫欏樹,不知道是聞人大姑從哪里弄來的寶貝,大大的葉子,在風中簌簌作響。她情不自禁地向那棵樹走去。
然而方到樹下,樹上突然落下一個東西,被繩子拴著,在她面前晃了晃。她瞪大眼楮一瞧,原來是一截灰白的骨頭。樹上有人牽著繩子,把這玩意兒垂了下來。
「……」汪汪?
明慈大怒,抽出仙鳶來就想劈了那截骨頭。
「誒妹別砍」明小賤忙把那玩意兒抽了回去,寶貝似的護在懷里。
明慈哼了一聲,收了劍,轉身往回走。
明小賤忙道︰「這是青魚精骨龍刺我也找到了都給你收著呢。」
明慈的腳步頓了頓,披著一身月光,似笑非笑地回過頭︰「小賤,過來。」
頓時,小賤同學的臉就扭曲了一下,但還是很快從樹上跳了下來,屁顛屁顛地跟了上去。他說了一句特別受的話,道︰「連你都取笑我。」
明慈笑了,過了一會兒,把頭挨在他肩上。明湛一怔。
半晌,他才緩過神來,伸手模了模她的腦袋,低聲道︰「別難過了,你受了委屈,哥都知道。以後必定不會叫你再受委屈。」
這話明月也說過。不過小**他可靠多了。
她道︰「不,不是你的錯。」
明湛嘆道︰「那你不要再悶悶不樂了。我們還同以往一樣,好麼?哥疼你。」
這些日子,他也想過自己是不是要這麼賤,許多人都在取笑他。但明慈不理他,這件事讓他暴躁不已,別的什麼事情都變得無足輕重。他已經習慣了她在身邊的日子,即使不在身邊的時候,他也知道自己遲早會去接她。大約他年少孤苦,而她才是唯一的親人。那暴躁找不到宣泄口,讓他一刻也不得安寧。
明慈道︰「好,同以前一樣。」
頓時他覺得說不出的舒暢。「和以前一樣」?大約這就是他想要的。
過了幾日,鑿玉鼠回來了。明慈和聞人大姑商量過,打算先親自到黑市走一趟,去看看靈玉現在的價格。
這次她就帶了明湛和她一起,兩個人都吃了易容換骨丹。明湛的德行是一個白皙瘦削的少年人模樣,眉心還有朱砂一點,顯得妖里妖氣,純正的受樣,被明慈笑得要死。
洪果果身懷行者令,走遍天下黑市也是座上貴賓。她和明湛剛入門,就被那門口的女侍注意到了。竟是紅綾,就是當年明慈獨身到黑市時,第一個接待她的女侍。看來她是被下放準備升遷了,看她現在儼然是一副接待處頭目的樣子。
紅綾道︰「洪姑娘,青蝶姐一直找你。」
明慈一怔。
紅綾親自迎了她去換衣服,然後道︰「這些時**一直不見。有人要在黑市懸掛懸賞你的懸賞令。但是被青蝶姐攔了下來。」
明慈道︰「懸賞我洪果果?」
紅綾道︰「懸賞清月峰明慈。」
明慈頓時一凜。黑市的耳目遍布天下,竟然連這種事情,他們都知道了。
紅綾道︰「洪姑娘放心,只青蝶姐和幾個姐妹心里有數罷了,不曾外泄。當日洪姑娘買了許多易容換骨丹,青蝶姐蒙你大恩,便留意了一下,絕無惡意。」
明慈想了想,道︰「懸賞我的是什麼人?」
紅綾道︰「是孤月山綻秋峰的人,來得鬼鬼祟祟,似是也不敢大聲聲張。被我們拒絕了。但青蝶姐要我們來提醒洪姑娘,萬事小心。」
說著,她便把孤月山的情況細細說明了一下。看來是黑市在孤月山也有人。那日事出,綻秋峰一口咬定是明慈心有不滿,所以勾結外黨洗劫了山門。可是你先前不是說人家明慈是心甘情願的麼,又何來不滿之說?
嫁衣被撕碎,新娘也不見了蹤影。大多數長老都憐惜這位故人之女,都認為是外人來劫走了那姑娘。若不是白綻秋太過囂張跋扈,把她留在清月峰無人問津,也不會出現這樣的慘事。白綻秋平日就氣焰很盛,諸位長老潛心修行,也懶得與她計較。但這次竟都怒焰滔天,眼看白綻秋自顧自地要去發布命令通緝明慈,生死不拘,很多與清雨清霧兩位大長老生前交好的長老都怒了。白綻秋的氣焰終究是被壓了下來。
想來她還是氣不過,所以派了人,偷偷模模到黑市去發布懸賞令,不料被黑市拒絕。
而明月,他似乎受了很大的刺激,白淑柔新婚就受到冷落,成日哭哭啼啼,也沒有半點作用。明月成日不言不語,也甚少見人。于是孤月山上下流傳出了一個版本,其實明月鐘情的是小師妹明慈,但白綻秋仗勢欺人,強以女許之。為了山門,明月只能忍氣吞聲。但現在佳人不見蹤影,他也一蹶不振。
大長老清羽德高望重,最近出關進入元嬰後期,他與清雨清霧兩位長老都交好,和清月真君關系也不錯。便很是憐惜這個孩子,把他接到了自己身邊,就近照顧。這次事出,許多長老就圍繞在了明月的周圍。也有些人是為了擁立少君,打壓白綻秋的氣焰。
不成想他又成了受益人。
明慈有些著惱。想了想,低聲道︰「我想請你們幫一個忙。」
紅綾道︰「洪姑娘但說無妨,回頭紅綾會派人送信給青蝶姐。」
原來青蝶竟是黑市主人的女兒,而且是唯一的血脈,難怪,她好像滲入了黑市的每一個角落,自是不僅僅是門口的招待。只是她和白淑柔一樣,先天不足,所以修行不精。現在的她,正和黑市上下許多大管事明爭暗斗。或者以後她都要過著這種生活。
但她聰明,冷酷,自尊而驕傲。儼然已經有了一代女主的風範。她會繼承黑市,她的孩子會是下一任繼承人,這是毋庸置疑的。她識人頗廣,懂得怎樣去結交該結交的人。洪果果,就是被她列入貴客名單之人。
明慈如此如此這般交代了一番,紅綾忙點了頭。她便戴上了面具,出去了。
明湛等了大半天,才看到她珊珊來遲,便抱怨道︰「磨蹭什麼呢。」
明慈從寬大的袖子里拉住了他斗篷內的袖子,低聲道︰「我有話跟你說。」
紅綾是少主人嫡系,並且是受重用,自然在這黑市分舵的地位也頗高,很快便給他們安排了一個包間,並告知,隔音效果是最好的。讓他們在此等著拍賣會開始。明慈和明湛把身上的東西清了清,能賣的都拿出來去參加拍賣。
其中明慈拿了一件東西,是個靈玉雕刻的大玉如意,非常精致漂亮。
明湛看了一眼,笑道︰「這玩意兒挺稀奇的,打哪兒來的?」
她道︰「這本是我的聘禮。」
她要了個一萬靈石的底價。
拍賣會開始了,他們照常作弊,手里拿著貨物清單,看了一圈兒,也沒有看到中意的東西。便也不關心台上的情況,自顧自的喝茶聊天。
明慈把孤月山的情況跟他說了一遍,然後道︰「哥,我想把那小賤人引來。她現在必定恨我入骨,發現我拿那玉如意在拍賣,八成會不顧一切地跑來這里逮我。」
明湛道︰「難道你就不怕把孤月山的其他人也引來。」
她笑道︰「不怕。如果消息透露出去,其他人一定會想要八抬大轎把我迎回去。那小賤豈能願意?所以來的人一定是綻秋峰的人。若是她會親自來那更好,我必定讓她好看」
明湛道︰「好。」
拍賣會結束,各自有多了一大堆靈石。明慈去在紅綾的引見下,和這分舵管事詳談。最終說服了這管事,敲定了和聞人大姑見面的日子。
這是額外之喜。黑市是每個城市地底的一只大章魚,潛伏不動,但是觸手延綿千里。
聞人大姑果然大喜,果斷推掉了那天本來的安排,準備和黑市管事見面。
隔日,明慈便帶著兄弟幾個去找靈玉。聞人裕和李玄都見識過她馭獸的本領,但對于她竟然還能用鑿玉鼠找到一片這麼大的玉脈,還是驚奇不已。反觀夏大叔,大約是年紀大了,所以相對比較淡定。
那是在一處深山,幾個人御劍而去,然後跟著亂竄的小老鼠穿梭在深山老林里,最終那玉脈果然還是在一處水邊。
這個玉脈藏得很嚴實,而且比以前明慈曾經找到過的,都要大。聞人裕震驚在當場,他一生也沒有見過這種玉脈,竟然綿延了大半座山脈,在河流的掩護下,大約已經滋養了萬年不止。
他頓時明了明慈的苦心。以聞人家目前的處境,若是沒有黑市的協助,這麼大一座玉脈,根本是守不住的。
林子里有各種鳥雀爬蟲的聲音,反而顯得很安靜。明慈月兌了鞋子,去灘了一趟水,用腳底細細感應那處玉脈,一邊和聞人裕說著話。
她低聲道︰「聞人,我現在缺錢缺得不得了。我給你家找到這處玉脈,那麼你家起碼得給我一點點提成,等我突破築基七層,可能會好一點。」
聞人裕道︰「這是自然的,你可以放心,大姑心里也有數。而且你此番大恩,聞人家上下也無以為報。」
對她而言也許不過是放了幾只小老鼠出來兜了一圈。但是她把這處巨大的玉脈讓給了聞人家。可以預見,聞人大姑將要大施拳腳,所有叛出的逆子也要匍匐著請求能與本家分一杯羹。雖然內里不免有許多狂徒和紛爭,但以聞人大姑的本事,本家振興,指日可待。
李玄剝了上衣,潛入深水區,伸手去模那掩藏的玉脈,稀奇得不得了。
明小賤鄙視他︰「沒見識。」
然而說完,他自己也月兌了上衣,亮出背上那個疤痕,也一頭潛了下去。夏大叔稍微矜持了一下,最終童心未泯,也一頭栽了進入。
明慈笑呵呵地道︰「一群小孩子。」
過了一會兒,她突然被人拉住了腳踝,扯了下去,頓時她就高聲尖叫︰「水鬼啊」
明小賤從水里探出頭來,她以一種要勒死他的架勢緊緊摟著他的脖子,他得意地哈哈大笑。
明慈怒道︰「水鬼」
明小賤道︰「我听說臥沙黑龍的內丹可以煉化成避水珠。」
聞人裕道︰「得了吧小賤,就我們,還不夠給那畜生一鍋炖的。」
明小賤想了想,道︰「也是,等老子結了元嬰,再去宰它」
他發下了豪言壯語,可是每個人都不理他,徑自四散開來去玩水。唯明慈泊在水上不敢放手,還死死摟著他的脖子。
他寂寞地嘆道︰「燕雀安知鴻鵠之志乎」
明慈咬牙切齒地道︰「鴻鵠,請你把我送回岸上,好麼?」
明小賤遂屁顛屁顛地把她送回了河邊的淺水區域,讓她自己一個人在那里玩水,然後自己又潛入水底,和那群小孩子一起鑽到了水里。
過了一會兒,他鑽出水面,笑著正想說什麼,突然臉色一變。
那姑娘傻乎乎的,還一無所知,正坐在石頭上,露出光潔漂亮的小腿浸泡在水里,在整理自己頭上那個牛角包。她渾身濕透,曲線畢露不算,領口還微微敞開,一點點小溝壑若隱若現。
明湛默默地潛回水里,像浮尸一樣飄來飄去,睜大眼楮看了一會兒。終于還是嘆了一聲,鑽了出來,道︰「妹,把衣服穿好。」
明慈低頭看了看,把衣服攏了攏,也不在意,道︰「你們玩一會兒就上來罷。別太瘋了。」
明小賤打定主意不能再讓她在外面下水玩耍。回去的路上,他就拿了件斗篷把她裹起來。
回到聞人家,聞人裕火速去找聞人大姑,然後大姑就親自帶著人去山上看地形,最終大喜過望。問過明慈,明慈表示對參與開發沒有半點興趣。最終簽下的協議,是聞人家以每年一百萬靈石,連著支付十五年的代價,從她手里買下這個大玉脈,並供應她終身所需靈玉所需。這個價錢果然很公道。
于明慈,無本的生意,用這樣的價錢賣掉一個玉脈,她自然沒有什麼不滿意,別家的價錢也再不會更高了。于聞人家,雖然這價錢有點貴,但也只是一點點而已。那每年一百萬靈石,待玉脈開發出來,不在話下。而且只要支付十五年,之後可是百年之利,還不止。
所以這種雙贏的場面,雙方都非常高興。青蝶听聞挖到了深山大玉脈,而且牽扯到機關世家聞人氏和洪果果,立刻就從岳陽趕了過來,願意親自詳談。
一時之間,聞人家上下女眷都喜氣洋洋。嫁到岳陽派的聞人婉,在不經意間,把這個消息透露給掌門知道了。岳陽派開始留意,大約要將城主之位,歸于聞人氏之手。
這就免不了因聞人大姑的女性身份而起的爭議。當年都迫不及待分出去的那些逆子都紛紛削尖了腦袋想要重新奪權,甚至有聞人大姑的一位表哥新喪偶,想要通過娶表妹為妻的法子來爭取新家主之位。
但聞人大姑以一介女流在聞人家最衰敗的時候還能撐起整個家族,又豈會是泛泛之輩。那些令人作嘔的嘴臉,那突然冒出來的據說少年時就暗戀她八百年的竹馬,還有那些或威,或諂,或明槍,或暗箭的百般伎倆,明慈是一想到就頭痛,可聞人大姑偏偏游刃有余。
她輕松地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成日裝傻,或是恩威並施,然後不動聲色地把那些人的矛頭互相引對,讓他們自去爭個頭破血流,而她悠閑地坐山觀虎斗。
明慈兄妹並李玄還有夏大叔,幾位閑人成日無事可做躲起來看戲,表明非常之爽。
明慈道︰「現在看來,聞人連他大姑的一分也沒有學到,以後還想做家主呢。」
夏大叔道︰「若是他學到了,恐怕也不會和我們同路了。」
明湛道︰「大姑現在給他打下基業,日後他也可以輕松一些。」
明慈嘆道︰「世家子弟難為啊。」
夏大叔道︰「嘿嘿嘿嘿。」
「?」
夏大叔道︰「有什麼難為的。老子當年也是大家出身,家里烏煙瘴氣一塌糊涂,我看著心里都煩。索性卷了老頭子的棺材本出走,把老頭子氣得一命嗚呼。」
「……」
他又道︰「我家老頭娶了二十幾個妾侍,每個妾侍都生了一大堆兒子,看著都煩人。我家過年吃團圓飯,燒飯的鍋都七八口,坐得滿廳子都是還坐不下。那就是一群蛀蟲,啃著我們夏家的老本。老子既然是嫡子,又何必便宜他們,干脆卷了家產離家,那才痛快。橫豎那些東西本該是我的。」
李玄突然道︰「你,你是西陲藥王夏家的……」
夏大叔得意地道︰「是的是的。」
那藥王夏家也曾經名動一時,但後來一夜之間,藥王翹辮子了,整個家族也在一夜之間傾塌。事情絕不是像夏大叔說得那麼簡單。連明慈都知道,幾十年前,夏藥王為了追求修為的精進,修煉采陰補陽之術,一時間如入魔道,甚至搶了不少凡女。但他醫術高超,又是許多門派權貴的救命稻草,所以他的行為得到默許。
後來他修煉那勞什子采陰補陽之術失敗了,修為沒有精進,反而一夜白頭。他的正妻和他是青梅竹馬,當年也是一對神仙眷侶。但後來自藥王開始失心瘋,那女子似乎心灰意冷,離開了夏家,避世而居。那藥王想尋死,想和他正妻殉情。于是他派人上山去勒死了他的正妻。然而他卻沒有馬上自殺,好像又想通了,開始縱情聲色犬馬,和他搶來的那群女人成天花天酒地。
現在想來,那女子應該是夏大叔的母親。這小子從小生活在一大群妾侍和庶子中間,心里必定憋屈。想來他少年時,大約也是一個囂張跋扈橫行市井的人物。不知道後來遭了什麼變故,他說,那事生生磨平了他的銳氣。但現在看來,他好像依然是個亦正亦邪的人物。
他好像對這些事情毫不在意。
過了一會兒,李玄深沉地道︰「我十七歲那年……」
「哈哈哈哈——」頓時明慈笑得滿地打滾。
李玄︰「……」
明慈滾了一會兒,然後從地上爬了起來,明湛給她摘掉了頭上的樹葉。她還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樣子。但又沒有說她到底在笑什麼。汗,她總不能說她是想起了讓子彈飛里那位葛優師爺吧。那老小子也是一臉深沉地說,我十七歲那年……
李玄深吸了一口氣,又道︰「我十七歲那年……」
明慈忙站起來,道︰「你們聊著,我去買酒喝。」
明小賤發揮跟屁蟲的本質,忙道︰「我也去,你不會挑,讓我跟你去」
于是桫欏樹下就剩下夏大叔和李玄大眼瞪小眼。
過了一會兒,李玄又深沉地道︰「我十七歲那年……」
等他口干舌燥地講完他那十七歲的故事,明慈兄妹正嘻嘻哈哈地拎著酒回來,後頭還跟著聞人裕和聞人珠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