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慈也沒有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只感慨了一番那小青蛇日後的路不好走。若是從前她必定會一直想著那家伙日後該如何是好。但是現在心境已然不同。紅塵之事,什麼事都要先學會放手。
兩人拉著手下了山。明湛偏不御劍,非要自己慢慢溜達下去,又一路走一邊鬧著她來玩,以至于到了山下的時候,已經到半夜了。
再晃到客棧,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唯二樓燈火通明。他們幾個竟都沒有睡,圍坐在一塊兒,似乎在喝酒說話。只少了雪花,想來是被夏大叔趕去睡了。
見了這二人,都是發鬢微亂,衣衫不整,頭上甚至還插著幾片樹葉,都揶揄地一笑。夏青道︰「喲,偷腥的小鴛鴦回來了啊。」
明慈皮薄,心虛地低下了頭。
明湛見她這樣是求之不得,模模她的腦袋,道︰「你先回去睡。夜也深了。」
明慈輕聲道︰「那你呢?」
李玄見不得她這副小女兒的模樣,鄙夷地「哼」了一聲,別開了臉。
明湛看了他一眼,笑了,眼里卻有些沒有溫度,只又道︰「你先回去,我坐一會兒。」
明慈只得自己回去了。
看她出了二樓大堂,自進屋去了,明湛才松了一口氣落座。
聞人裕取笑道︰「這會子就好得像一個人似的。先前怎麼見你每日愁眉苦臉。怎麼你現在倒忘了你是個爐鼎了?」
明湛笑了一聲,道︰「爐鼎就爐鼎,起碼我們雙修能有所助益,這總是好處不是壞處。你非要把我往死胡同里帶,我偏就是不去。」
聞人裕笑道︰「這下我倒成了壞人了。當初可是你自己鑽到死胡同里去了,我可是想把你拉出來的。不過你說你到底是吃了什麼藥,怎麼突然就想通了?」
明湛的手指輕輕踫了踫酒杯,垂下眼楮,道︰「說這些有什麼意思。我房里的事情,難道要說來喝酒取樂?」
夏青卻道︰「什麼你房里的事?老子辛辛苦苦把她的身子調養過來,倒成了你關在房里的人了?」
聞人裕也笑道︰「我們這一群的老光棍,好不容易你算有點出息,不說說怎麼行?況且我一直把慈妹妹當親妹子的,自然也掛念她跟著你好不好?不過她那個潑辣的性子,也難有誰能欺負了她去。」
頓時夏青想起明慈來向他要忘憂的情景,冷笑了幾聲。
明湛只得道︰「有什麼好說的……先前是我魯莽,不懂得她的心思。其實女人的心思到底難懂。但她不開心是真的,這我還是能看得出來,便想著怎麼辦吧。後來她結丹了以後,說她願意同我好,我看她的樣子也像放開了的。」
其實他自己也一頭霧水,根本就沒有清醒過。更不知道這樣的相處之中有什麼分寸,有什麼循循漸進,有什麼是自己可以掌握的。怎樣才是對的,又怎樣才算是不好的?
他想了半晌,絞盡腦汁,才想到一個說法,道︰「現在看她過得快活,我心里也安生了。其他的事情……其實想通了也什麼事都沒有。」
他面對過那樣的選擇。當初在合罕,決定出逃的時候。碎不了陣眼,死的就是自己的同伴,那其中就有明慈。
那個時候他選擇自爆金丹,以死碎陣,結果觸動了他娘的生魂。那時他以為他將死,竟是什麼也沒想,只想再見明慈一面。
既然連生死都不在乎了,連修士對修行的執著也可以舍棄了。那麼自尊什麼的,又有什麼要緊呢?哪一個男人做了爐鼎,心里都會不痛快。可是真正平心而論,這其實也可以說是一件好事吧。
略提了幾句,明湛就不想再多說。眾人便也不逗他了,話題漸漸步入正軌。
明湛道︰「我今天陪慈妹到山上去求簽,那花神廟里老主持很可能就是從前木伯曾經提過的那勿邪氏。」
夏青沉吟道︰「……我也上山去看過,今日那老和尚出來解簽。倒是個半點修為也沒有的。」
李玄冷道︰「天機門反噬太盛,修為盡毀還是輕的,就此身隕的也大有人在。」
聞人裕嘆道︰「一個大月,怎地就這麼多麻煩?那安素郡主就是當年殺我聞人家子弟的那個女邪修。現下正到處抓爐鼎。看她這麼囂張,若是勿邪氏真躲在廟里深藏不露,她是不敢的。當是真修為耗盡了。」
那便真是他了。
勿邪氏,當代術門,連木伯也要退避三舍的人物。可以說,是近千年來,天機門的大祖師。未料,他竟躲在這里。
明湛低聲道︰「盡早動身回中原去。」
這種大術士居住的地方一般都不太平,他們需要吸取這地方的地氣以養身,越亂越好。而且到了一定的程度,甚至會降下天劫殃及這個城市。雖然他們不是造成城市動亂的主要原因,但他們無疑就是個大路標一般,走到哪兒都讓人敬而遠之。
何況明湛本能地感覺到,此地不宜久留。這種直覺是遺傳自草原的狼性,好幾次救了他們幾個人的命。
夏青道︰「可是雪花說,還想上山去看看櫻花林。」
李玄不耐煩地道︰「那東西有什麼好看的。還是早日回中原去,省的節外生枝。」
聞人裕沉吟道︰「我也有早日回中原去的念頭……總覺得多呆一日也可能會節外生枝。總要回到中原了,好像才能安心。湛,慈妹妹是否……」
幾個人對望了一眼,然後心里都有了底。果然眾人的想法又不謀而合,都隱隱感覺到那種不安。
天色將明的時候,明湛回了屋去。明慈早就睡死了,趴在床上,亂七八糟地探出半個身子掛在床邊。明湛走過去抽了她手里的書,她就醒了,打了個哈欠,順著模了上來要抱。
明湛只覺得她最近偶爾會變得非常黏人,但是美人投懷送抱他也沒有拒絕的道理,抱上來讓她坐在自己腿上,先親了一口迷迷蒙蒙的眼楮,笑道︰「就醒了?」
她眯著眼楮道︰「把燭火熄了,我還想睡。」
明湛就去把燭火熄了。然後感覺她悉悉索索地爬到他身上,把臉貼在他胸口上。他低聲道︰「想回中原麼?」
她嘀嘀咕咕地道︰「想。你說過要給我買個宅子的。」
聲音听起來很輕,好像快睡著了。
明湛笑了一聲,又道︰「你真的想回中原?」
明慈漫不經心地道︰「嗯,想。」
結果他又問了一句︰「真想回中原?」
頓時明慈醒了過來,伸手模模他的腦袋瓜,嘀咕道︰「你沒毛病吧?怎麼老是問這一句?」
明湛嘆了一聲,道︰「你是個術士,雖然主馴獸門,但也該有些直覺。你好好想想,你是否曾經感覺到這大月有什麼不對勁?」
明慈仔細想了想,道︰「這里有個大術士,還有個有修為在身的將軍。山上的花神廟里養了一條梔蛇做和尚。說不對勁,什麼地方都有。我想這不算特別的。」
明湛想了想,終于還是作罷,蹬掉了鞋子自己也上了床,拉了被子來蓋,道︰「先睡。明兒我們回中原去。」
她等他躺好了,又鑽到他懷里,笑了一聲,道︰「哦。說好了去給花神廟的主持送鍋子的,送完了就回去。」
明湛道︰「依你。」
第二天一早,樓下突然響起一陣喧鬧聲。明慈一下就醒了,伸手去捏明湛的臉︰「醒醒,什麼動靜?」
按說他們包了一整個客棧,又住在內院,應該不至于被吵擾到才是啊。
明湛不情願地翻了個身,道︰「隨他們去鬧。」
李玄那變態每天早上都要晨起練箭,真有什麼東西,應該早就被他收拾了。如果他收拾不了,動靜就不會這麼只有這麼點兒了。
明湛這麼想著,果然就一副還能睡得很安穩的樣子。
明慈也迷迷糊糊的,滾了兩下,又滾了回去想繼續睡。
然而天不從人願,少頃,響起了一陣粗魯的拍門聲,把兩人一下子完全驚醒了過來。探到威壓是李玄,明湛就罵了一聲︰「擾人清夢!」
李玄道︰「快滾出來,太陽曬還清夢」
明湛只得匆匆下床,隨意披了一件衣服,然後把帳子放下了,讓明慈在里面更衣,自去開了門。
門外,李玄的穿著勁裝短打,還一頭是汗,背著大弓,臉色還算不錯,稍稍側了側臉指向走廊的方向,道︰「有人送了一份大禮來。」
「……這兒人生地不熟的,誰會送什麼大禮來?」明湛凝眉,隨手扣了兩顆扣子。
明慈從帳子里跳出來,手里拿著他的腰帶,道︰「什麼大禮?」
李玄看了她一眼就皺眉,但隨即就別開了臉,淡道︰「去看看就知道了。說不定有什麼有趣的東西。」
明慈把腰遞給明湛,微微抿了抿嘴,笑道︰「好,去看看熱鬧。」、
現在她想起來了,當年在去頌江的路上,好像遇到過一個給明湛送帕子的女修……昨天那個替郡主捉爐鼎的漢子,也很眼熟嘛。
想到這兒,明慈冷笑了一聲,心道,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