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樓傳說貳 第一部 兄弟 第八章 親人

作者 ︰ 老莊墨韓

年關將近,大雪依舊,又是一年,最寒冷的時分。

城內城外,一片白茫茫。街道上,寒風呼嘯,行人稀少。

自城外遠處行來的數輛馬車里,卻是溫暖如春。

巨大的火盆里,炭火正旺,四下里墊著厚重暖和的毛皮。車內小幾上,吃的,喝的,熱乎乎,一概俱全。

「還是咱們大成號商隊的專用馬車好啊,什麼都替你想到了,這一路上,比在家里還舒服呢。」韓思德正啃著一個熱豬蹄子,嘴邊手上都是油汪汪的,神情滿足而愜意。

「說起來,小三子為人就是大方,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老板,給手底下人吃的住的用的,出門行走的,都給置辦最好的,從不讓下邊人吃一點苦,唉……」吃得心滿意足的韓思德又有些免不了的心疼「就是對咱們這些親戚不夠厚道啊。」

這兩年在韓家產業中任職。韓子施那個敗家子花錢之大方豪爽,可真是看得人眼暈啊。掌櫃,伙計,跑街,站櫃,甚至韓家名下的苦力挑夫,拿的工錢都極為豐厚,各種年節的獎勵,各式生意的分紅,各種體貼人,方便人的細節配備,讓多少同行無話可說,讓多少商家的下人眼紅向往,卻又讓多少韓氏族人咬牙切齒。

這可都是銀子啊。

有那個閑錢,好了外人,何不多拉幫一下親戚,這才是自家人啊。

韓子施越是待人大方,依附韓氏商鋪商隊的親族,就越覺得自家應有的利益受損。仿佛那花出去的都是自己應得的錢,那割肉般的感覺,卻實在是椎心啊。

他這里舒舒服服,抱怨不絕,一旁的帳房老吳,神色卻始終有些忐忑︰「掌櫃的,這次年底盤帳,不會有什麼差錯吧,東家可是個精明人。」

「你有什麼可怕的,天塌下來有我頂著,小三子再精明,那也得管我叫叔叔,還敢跟我這長輩甩臉子不成。」韓思德揮揮手,不以為然「再說了,這離著過年還剩下幾天啊,各處的帳目全要匯到總號,他哪有時間細細地查。」

韓思德胸有成竹,一點也不擔心。

當上這大掌櫃也有兩三年了。他雖貪財,也沒不管不顧地亂來,這兩年,把行里的規矩,行商的門道,韓子施辦事的風格,早模透了,那些小手段,小花樣,那都是一點一點,慢慢增加的。

在帳目上他尤其精心,這個東家派來的帳房,可是被他費了許多手腳,用了不少計策,最後灌醉陷害,硬扔到自家小妾床上,才把他拖下水的。又通過這個老于帳目的熟手介紹,暗中招納了幾個專精帳務,專做假帳的人才。

那帳目記得,瑣碎繁雜,看似一毫一厘都要入帳,顯得無比認真負責,實際上,無數條雞毛蒜皮的小帳目,細碎數字,層疊糾纏,撐起一個看來完美無缺,收益不錯的生意記錄,至于暗中流失的大筆金額,根本看不出來。

「年底了,各地的生意都要盤帳,就算是他請一整隊人,日夜地記算對帳,沒有小半個月,連大致理清怕都來不及,咱們怕什麼。他這個出了名厚道的東家,總不能不讓我們回家過年吧,難不成扣著帳目過年,那也太不象話了。」韓思德得意洋洋地說「放心吧,我好歹是他叔,他那邊總號的動靜,我都知道,各處的掌櫃帳房都陸續來了,他也沒召集精擅帳目的人幫著對帳,現在要再找,肯定也來不及了。估計也就是走走形式,隨便看看,抽查個一兩本就完了。」

他說得倒也在理,一直心虛情怯的吳帳房,也就安了心。

大年將近,還得留下時間,讓各地的人回去過年,別說是所有商戶的帳目,就是他們一家的幾十本帳,怕也來不及細查的。

至少今年,又能蒙混過去了。

吳帳房在心底苦笑著告訴自己要慶幸。

說起來,東家真是個好人,待下頭人是沒的說。在一個個陌生的地方,自己辛苦打開了局面,穩定了生意,就交給手下人,放權放錢,從不多做干涉,一切的工錢報酬,全部從優。凡是大成號的人,家里有什麼婚喪大事,或是遇著什麼艱險困難,大成號也理所當然地出錢支持。

能給大成號辦事,誰走出去,腰桿不比別家的伙計挺幾分。

听說東家原本也就是韓家村的一個小農民。那村里也不富裕,雖說村子里七成人姓韓,二成半人姓凌,只有半成的雜姓人,可東家在韓家,也不是什麼大人物,家里窮,輩份小,也不知怎麼,就赤手空拳,打出這麼大一個局面來。

可惜啊,村里那幫子親戚,都是狼。

這吳帳房也算是大成號的老人了,加入大成號時,正好也共渡過一段不算太長的艱難歲月,可沒見東家哪個親戚出過力,冒過頭。怎麼大成號根基穩了,手頭寬裕了,就冒出成群結隊的親戚來,到處鑽營了。

個個跟東家都是同宗同族,不少還是長輩,要求提攜,叫你幫忙,總也不好不聞不問,又不好只叫人從最低層的伙計做起。

各個商鋪商隊,農莊漁場,進去了,多少都要從中層干起,就算手頭權力不大,擺出東家親戚的身份,旁人也要讓三分。

象韓思德這樣,關系較近的長輩,進了各處生意,基本上也就直接從掌拒副掌櫃做起了。

本來,生意里提帶幾個親戚也無妨,就算頂著掌櫃的名頭,不會干活,有東家早安排好的即定之規,有精明能干的副手處理實務,基本上,每月領著工錢,年底等著分紅,也就可以了。

只可惜……

吳帳房心中暗暗嘆息。

別處的生意他不知道,但自家商鋪里,這位大掌櫃,上躥下跳,手段百出,排擠起不肯同流合污的人來,更是異常狠毒。

大家雖不滿,可又不得不給他面子,不得不時時容讓,就算是東家,對自家的堂叔,也是不好拉下臉來,訓斥指責的。何況,他拉攏起人來,手筆也確大方,只是手段未免太下作了。

吳帳房心間黯然。

當初,他也是拒絕過的,也是力扛過的,只是人家是叔佷之親,反正都是韓家的錢,他一個外人,有很多事,也不好做,很多話,更不好話。

再加上,那醇酒美人,那明晃晃,擺到眼前的銀子,到底還是沒能扛住。

錯了第一步,就只得一路錯到底了。

這兩年來,他私下里,分到的好處,也確實不少。老家那邊,買了大片的田地,城里,也置了兩三個外宅,日子,誠然過得極好,只是虧心事做多了,心里總是不安生。

每回踫上東家到店里巡看,就是滿身出冷汗,簡直不敢抬頭直視東家的眼楮。

東家可不是尋常人,別看他總是一副溫和厚道的樣子,當年在樊城,大成號是怎麼立的分號,怎麼定的根基,他可是親眼看見過的,東家的手段……

「老吳啊,不是我說你,也不大不小是個人物了,怎麼一提起小三子,你就怕成這樣。他就算再厲害,有我這個當叔叔的護著你,你還怕他不孝不恭嗎?再說了,他還能活幾年啊,你怕他個球。」

吳帳房全身一震,猛得抬頭,失聲喊︰「大掌櫃……」

韓思德臉上的笑容,又是得意,又是神秘︰「小聲些,這是秘密,我要不是看你這麼吃不下,睡不著,我也不告訴你。小三子不成了。你別看他巡店時,沒事人一樣,其實病得厲害……」

吳帳房臉色發白,竟不知欣喜,反覺惶恐︰「沒看出來啊,三個月前東家也到過樊城巡看分號,我也見過東家,他明明……」

「他也就在樊城停留了兩天,你跟他在一塊,不到一個時辰,你能看出來什麼。」韓思德冷笑「他一個土里刨食的家伙,心比天高,硬要出去闖,出去踫,兩手空空,創這麼大基業下來,你以為容易?這些年,身子骨早干了,看起來沒事,那是安你們的心,內里頭千瘡百孔。這麼些年,他一直吃著藥,對外說是調理身子的,其實都是治病的。這麼些年,他處處放權,你以為是信任你們?不,那是他精神頭不夠了。他不嫖不賭,不好吃喝,你當他有多君子,不過是他自己的身子吃不消罷了。這幾年,情形越發厲害,他再怎麼裝沒事人,我看也堅持不了多久了。」

吳帳房臉色慘白,呆呆看著韓思德,這些事,他一點風聲也沒听說過,韓思德怎麼就知道得這麼清楚。

「這就是外人跟自己人的區別了,我是他叔叔,你們不知道,我能不知道。」韓思德悠然說「再者說,他家里頭,有我的人,他人瘦得雖不多不顯,但貼身的衣裳漸漸要改小,能瞞過針線上的人,他吃的藥多了,吃的飯卻少了,能瞞過身邊的小廝……我有什麼不知道的……」

吳帳房喃喃說︰「听說東家對家里下人極好,但規矩少卻很重,從沒有人敢……」

「他待你也不錯啊,你現在不還和我在一起嗎?」。韓思德冷冷說「何況,他家用的都是世僕,算起來,七牽八連,都是我們老韓家的下人。他的身子不成了,萬一有個什麼事,他那十歲才出個頭的兒子頂什麼用,家里家外,生意商鋪,還不得我們這些親人出面替他張羅。但凡聰明點的人,就該想想退路,想想將來,主動跟我親近一些了。」

韓思德徐徐說著,眼中冷光凜然。

算計著韓子施家業的,也不止他一個,韓家輩份最尊的幾個老頭,還有另外幾個,跟韓子施血緣關系最近的什麼堂叔堂伯,一概不是什麼好東西。

他們在韓家,也未必沒有耳目,這個時候,也未必沒有他們的打算。

要想搶佔先機,不容易。

要不是為著老吳確實是個人才,帳目生意,樣樣清楚,必須牢牢拉攏住,他也不會向老吳透露這麼大的事。畢竟將來,就算成功染指了那些產業,他手底下,也得有一批這樣精通商計的人才辦事才行。

無論如何,眼前的老吳,必須死心塌地跟著他才好。

他這里心思百轉,那邊吳帳房也是心意混亂。

要是東家真的沒了,韓思德要真能掌下大權,他自然也就安全了,將來自然就是新東家的心月復了。

可是,沒了東家的大成號,還是大成號嗎,沒有了東家,大成號的風光,又還能有幾年。他們這些依附大成號而生存的人,無論忠心與否,未來,又究竟會怎樣呢?

心中一時,百轉千回,竟不知是喜是憂。只喃喃道︰「听說小少爺極聰明,從小就是天才,又是東家一手教出來的,也許……」

這聲音里,竟不知是擔憂,還是期盼。

韓思德不屑地冷笑一聲︰「什麼天才,那是韓子施放出來騙人的風聲,我的耳目早查清楚了,那小子就是個只知道吃了睡,睡了吃的懶豬,韓子施一世聰明,偏對兒子這樣放縱溺愛。有凌退之那樣的名師,學了三年,沒見一樣拿得出手的東西……前不久,還听說,凌退之被他的文章幾乎氣出病來,那麼好脾氣的人,拿著大竹板子把他一通好揍,罵人的聲音響得全家人都听得見。反反復復罵他,比起八歲時,竟是一點長進也沒有。」韓思德心滿意足地看著目瞪口呆的吳帳房︰「你覺得得蠢成什麼樣,才能跟出名的才子學上三年,什麼也沒學會,反而把最好說話的人,氣得如此失態?當然,蠢成這樣,沒準也是另一種天才。」

吳掌櫃吶吶不能言語,只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竟不知心中到底在翻翻覆覆想起什麼。

韓思德冷哼一聲,心中暗罵,經不起事的東西。

心思好一陣混亂後,吳掌櫃剛想說什麼,忽覺馬車一停,外頭傳來車夫和城門官兵的對答之聲。

渭城到了,總號要到了。

馬上就要……見到東家了。

(明天周末,全天不在家,不確定能否準時回家更新,和管理討論區,所以今天先把這周的精華全用光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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