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樓傳說貳 第一部 兄弟 第三十六章 賀壽

作者 ︰ 老莊墨韓

酒宴上喧嘩熱鬧,主席旁擺了大長桌,上好的的宣紙鋪開,濃濃的墨早已磨好。

不時有儒衫學士,揮毫潑墨,倒引得各個席位上的頭面人物,紛紛離席觀瞧,動則捻須贊嘆。

張老爺長年貼補縣學,資助貧寒儒生。

這些文士大多清貧,也買不起太厚的壽禮,這樣的場合,很多人都臨場賦詩寫文以慶壽宴。

雖說一個小縣城,也難得出什麼真才子,好詩文。但怎麼說,都是文壇佳話,于張老爺而言,亦是大大提高自身名聲的好事。

這詩文只要寫得不算過于不通,一眾有頭有臉的人,都會很給面子地點頭贊嘆。

貧苦的儒生們,難得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四周圍的都是全縣的頭面人物,個個精神百倍,努力發揮。

本地的商戶中,年輕的一代卻對這些事,大不耐煩。

商家本就富有,所習的,也多是經濟計量之術,能識字,善算數,會對帳就很不錯了。年長的人,還很給面子地在旁邊點頭贊許,年輕的少爺們,對這些年年要他們掏錢資助,十個里頭,難得有一個真考上功名的窮儒其實十分看不起。

本身也早習慣被眾星捧月的少爺們,此刻風光叫一幫窮酸搶去,心中不快,無事也想生出非來。

只是張老爺名望高,聲望重,倒也沒有誰敢在這時候,破壞壽宴的風光熱鬧,去嘲諷那些急著表現的書生們,卻莫名地有人把這火燒到凌松澤身上了。

這少年公子華服錦裘,富貴堆里長出來的人,站在清清爽爽一領青衫,身如玉樹的凌松澤面前,就似一個金燦燦胖元寶,伸出手來,五根手指頭,每個都套著亮閃閃的東西。隨便揮揮手,簡直讓人眼發暈。

真不愧是隆盛金行的少東家,趙大少爺,這一身金閃閃,亮堂堂啊。

連手里一柄折扇,都瓖滿了金邊,往那主席一帶一指︰「凌老弟,這正是你們讀書人一展身手的時候,我們哥幾個也能跟著長長見識。」

就算是好話,放在這位少爺嘴里,語氣怪異地說出來,也充滿一種風涼譏刺之意。

凌松澤淡淡一笑,心中卻略有些為難。

其實,年輕的富貴子弟為難他,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誰叫他這些年表現得太出色呢,誰叫本地的頭面人物,教訓子佷,總是動不動就說「你看看人家凌松澤……」

這連續幾年地教訓下來,哪家少爺心里不恨他恨得牙癢癢啊。

再加上,他看著風光,其實地位十分尷尬。

說是走仕途,又掌著大成號,說是從商,又跑去考科舉。

現在年少看著風光,將來沒準,兩頭不落好。

說起來是韓家的少爺,其實是他姓凌,自然,也就不好管韓子施叫義父,開口閉口,不是老爺,就是東家。

說起來是韓子施相定的人才,但只要有一個韓諾在,他永遠要退一射之地,將來的事,誰還說得清呢。

說穿了,也不過就是體面點的韓家下人罷了。

在那些正格的少爺心目中,凌松澤再風光,也不過如此,天天被拿出來跟他比,心中何其委屈憤悶。

再加上,大成號其實在商行里,名聲也並不算太好。

大成好經商實在,誠直不欺,盡量同各行各業,各個商會都保持著良好的關系,看著似乎不錯。

但大成號過份優待雇工。

過高的工錢,和過低的商價,都一樣是違反商行默認規則的。

自從大成號立定根基後,其他大小商家,內部都有過小小的騷動,混亂,人心不齊,也不容易收納人才。

全渭城……甚至,全安定府的商家,對大成號都有過排擠行動,只是韓子施手段厲害,大成號立而不倒。韓子施也一再向各家保證,絕不挖其他商行的牆角,大家見弄不倒他,也只好相安無事了。

這些年來,大成號涉足各行各業,但從不隨意擴張,只保持一個中立的地位,絕不輕易加入商會商行。

跟哪個商家,見面都是點頭微笑,跟合作伙伴,多年來,也一直合作愉快,但關系,卻永遠僅止于此,從沒有真正談得上,共同進退,關系極鐵的伙伴。

大家見面三分人情,私下里說起大成號,誰也談不上熱絡,

掌事的人都這樣,下頭的少爺們,膽子自然甚大。

數年來,明里暗里,跟凌松澤使絆子,下套子,當面為難,背後數落,甚至弄點見不得人的小手段,那都是有的。

凌松澤也習慣了這些人的敵意,遇變總是輕松應對,不著痕跡地化解一個個上不得台面的小陰謀,只要在明面上,說得過去,大家不撕破臉就成了。

但這一回,卻是第一次,當著韓諾的面,叫人為難,卻是讓他心中隱隱有些不快了。

韓諾一年也就跟著他出來三四回,參加的都是大場面,人多事雜,人們各忙各的,倒也未必記得同他做對,韓諾可是從不知道,外人對他的敵意的。

本來為一位老人,詩文相賀,也是雅事,他用不著拿什麼架子。

但現在,分明是一干受過張老爺資助的貧寒學子輪流寫文,這位趙大少爺要他插進去,卻是要把他也等同于這些靠人施舍,才能讀書科舉的貧窮士子。

就算他是一片拳拳之心,以詩文為長者賀壽,這幫少爺,也能明目張膽地把事情扭曲到,以詩文獻媚而求財求權求上進這種事情上來。

數年來,這些根正苗紅的富家少爺們,一向不憚于各種方式提醒他,也提醒所有人,韓家那位凌大少爺,真正的身份,到底是什麼。

往常踫上這種挑釁,凌松澤不過一笑置之,只是今日當著韓諾的面,他卻心中生怒。

只是怒則怒矣,韓諾是很不喜歡紛爭的,以前出席聚會時,也曾被眼紅的人,酸言酸語過幾回,韓諾向來是不當一回事的,此刻凌松澤也自不好當著韓諾把事情鬧大,只淡淡笑道︰「我素無捷才,于詩文上,也沒什麼出眾之處,就不獻丑了。」

這也是實話,凌松澤並不是那種七步成詩,天才橫溢的人物。經義學問,只求穩重扎實。詩文不過小道,科舉又不考,做生意也用不上。他也愛好詩好詞,自己卻並不沉溺其間,偶爾寫幾首,無非平平之作罷了。

他沒覺得有什麼問題,他所學所研所擅長的,一向是最實用,最能幫得上他的。人世如刀,哪有那個心情去附庸風雅。

「毅寧賢弟,太謙了吧。誰不知你是我們渭城的小才子。听說你自小就學識出眾,韓大東家,才特意把你調去給兒子當伴讀。韓少爺的功課,都是你寫的,才幫著他每回考試都過關的,這才立了大功,成了韓家的凌少爺,是吧!」親親熱熱的稱呼,掩不住笑聲里的不屑和冷譏。渭城布行行首家的孫少爺,一身綢緞,金絲銀線,揮著折扇,搖搖擺擺地湊過來。

少爺們最熱愛的,就是在那個自以為了不起的凌松澤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他的過去,他的出身。

「唉,可惜啊,韓家那少爺听說實在太笨了,有你幫著寫功課,幫著頂缸,還經常惹得先生揍他。要不是他太沒出息,怕也輪不到你在韓家當少爺吧。」糞行老大家的三兒子,史公子,盛氣凌人地冒出來。

這糞行雖不好听,其實是最賺錢的生意,一家獨霸了全城的夜香買賣,沒有任何人敢于過來竟爭。史家不需要考慮太多商業網絡,人脈人情,不用費心把生意做出去,只要管好打手,誰敢冒頭搶生意,再小的苗頭,也要打下去。

史家人做事,也就囂張盛氣許多,硬是當凌松澤身旁韓諾那好端端的人並不存在,當著面就敢數落他。

就這樣,史三少爺,還覺得自己嘴下留德了,一個有名的孝子,他畢竟不好罵得太狠了,說他笨說他蠢,那說的都是大實話,誰能反駁。當年凌退之拿棍子追著韓諾滿院子打的謠言,可是早傳遍全城了,韓諾這幾年出頭露面時,笨拙的表現,也證實了傳言不虛。

史三公子還覺得自己理直氣壯。

不就是韓家的兒子太笨,你姓凌的,靠著替他寫功課,做文章,頂雷,挨打,等等小人獻媚行徑,才出頭的嗎?記住,你從來不是什麼少爺。

凌松澤眉峰一揚,已是大怒。

辱他也就罷了,居然敢當他的面羞辱韓諾,他要是護不住……

「大哥沒給我寫過功課。」韓諾的聲音淡淡響起。

凌松澤一怔,韓諾素來對別人的評價不在意的。

「我是很笨,可大哥沒替我做功課。」韓諾認真地看著這聚到四周的三位公子哥「他只是勸我听課,叮嚀我認真做學問,要我尊敬老師,我不听,他生氣,著急,呵斥我,但從不做假。老師打我時,他會擋,會勸,會替我挨板子,可他從不騙老師。」

他沒有生氣的表情,憤怒的語氣,只是很平實,很簡單地說明一個事實。

這三個上門挑釁的,還有一幫躲在後頭看熱鬧,指指點點的,都愣了愣。

這樣平淡的語氣,這樣沉靜的神情,倒讓他們,一時竟忘了要譏諷嘲笑。

過了一會,史三少爺,才恍然驚覺,刻意提高了聲音︰「韓少爺,你這位大哥是怎麼來的,大家心里都有數,空口說白話,也得有人信才好。」

「大哥是有本事的人,你們雖不信,可我知道,你們家的大人是信的。」韓諾終于有些不快了。

「你什麼意思,想拿我們長輩來壓我們?」幾個人都怒了。

凌松澤臉色肅然,踏前一步,伸手一拉,就想把韓諾拉到身後來,竟沒拉動。

「我雖笨,也不用大哥替我做假的。不是空口說白話,我能證明。」韓諾站著不動,還是語氣平平地說。

凌松澤終于顧不得惱別人了,只低聲道︰「I不用理會這些人。」

韓諾回頭向他一笑,忽抬步向前走。

凌松澤伸手要拉他,卻略一遲疑,轉眼間,韓諾就分開眼前有些呆愣的三個人,一直向前去。

一幫公子哥還都有些傻。

以前那個木呆呆,傻愣愣,只要凌松澤不在身邊,對著他說多少壞話,冷嘲熱諷甚至謾罵都不會有反應的韓家小笨蛋,今兒怎麼橫起來了。

這念頭還沒轉完,韓諾就走到了主席旁的大書桌前。

正好一個文士寫完,一堆人在那贊「好詩……」

他就大大方方插了進去,對著主席處施一禮︰「我不會寫詩,就寫幾個字,為張爺爺賀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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