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大的家產要分割,自然要找族長鄉老,頭面人物來做公證仲裁之人,也好分得干干淨淨,了無後患。
依凌松澤的本意,所謂的族長,真是不想理會。但即然韓諾並沒有徹底同宗族翻臉,那為了將來不發生什麼扯皮事件,族長的表態,還真是少不了的。
韓氏族人自然不情願得很,那可全是韓家的錢啊。他們姓韓的半點好處都撈不到,你姓凌的卻拿走一半產業,天下間,哪里有這樣的道理。
扯皮了幾回後,凌松澤直接就拍桌子了「一百畝祭田,和韓諾徹底破門別宗,你們自己選吧」
韓氏族人噤若寒蟬。當年韓子施的手段,他們可是嘗夠了,凌松澤是韓子施教出來的,未必會比自家義父手軟幾分。
一百畝祭田相比韓家的產業,自然是九牛一毛,可總比韓諾直接破門別宗,大家一拍兩散,他們什麼也得不著要好。
再說,韓家產業不分,在凌松澤手里,有他們什麼好處呢?
就算分做兩半,由文素秋一個面活心軟的女人掌管著,大家自然也好下嘴。
這自家碗里的肉雖少,也總比人家鍋里的飯有指望。
考慮再三,韓氏族人們,還是黑著臉認命了。
而官方則由渭城縣令,親自主持了兩邊的分家,雖然大成號完全可以請動知府大人,但這種暗中的權錢交易,密切關系,如非必要還是不必暴露出來得好。
即然主號,東家,都在渭城,自然是由渭城的父母官出頭了。
當地仕紳,由文素秋出面,找娘家人出頭,請了好幾個當地大族出來,而凌松澤也找了幾家商場上份量重的人物站出來。
這些人湊在一起亮相簽名,韓諾和凌松澤的私印外加官府的大印一蓋,雖說名義上兩家還是關系非淺,生意也是牽連不絕,但在律法上,就是分成了兩家,財產亦是各歸其主了。
有那麼多人的見證,將來,不論是誰反悔,或是什麼人想要攪風攪雨,要推翻這一次的分產結果,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了。
當然,後續的繁瑣事情還有許多,光是很多契書的更換,貨物的搬運,人員的調整,就很費時間了。
本地大成號的店鋪開始更換招牌了。
大成號這個商號生意十分成功,早已深入人心,這種老招牌是錢也買不到的,要換是絕不可能的,但即然變成了兩個東家,也不能打同樣的招牌。
最後,不知不覺的,渭城大成號的招牌都多了兩個字。或是凌記,或是韓記,這樣就算把生意分成兩個東主了。
世人雖議論紛紛,但大成號還是大成號,商品還是那些商品,整個運作,依舊與舊時並無太大的區別,人們也就慢慢適應下來了。
而在這段時間里,凌松澤也搬出了韓家。
連產業都從韓家分出來了,再裝做天下太平,安安樂樂住在一間屋檐下,也大可不必了。
主不主,客不客,且還牽扯著一堆不好慢待的世僕,這樣的人長年累月住在一起,除了韓諾這種怪物,沒有人會完全不介意的。
相見好,同住難,天長日久,一起相處,總會有磨擦,總會有不快,更何況,還總有有心人在推波助瀾,倒不如分出去,大家都省心。隔幾天聚一會,可能反而親熱些。
他素來不是豪奢的人,分家之後,也只買下了一間中等宅院,叫人打掃安頓了一番,宅子里上下下下里里外外,加起來,也不過十一二個僕人,倒和當年,韓子施富甲一方,家中只有幾房家人的情況相仿。
大妞還沒適應身份轉換,完全沒想明白自己現在是大富商的夫人了,還覺得一家三口過日子,要不了那麼大的房子,那麼多的下人呢?
最後搬出韓家時,大妞還十分不舍,懷里抱的小平安都似發覺得要離開熟悉的環境,大哭了一場。幾家世僕雖說已搬出去了,但如今大妞和凌松澤也要搬走,大家都知道,以後來串門,必不能如以前那麼勤了,人人含著眼淚來告別了一番。
搬完家的當天,大妞疲累之極,平安兒也哭累了,很快就睡熟了,反而是凌松澤,心事達成卻是輾轉難眠。
多少年的孤苦從伶仃,多少年的迷茫無依,哪怕手控千萬財富,哪怕口口聲聲叫著義父,義弟,但是,他的心始終寂寞,始終不安。始終沒有依歸。
之所以牢牢握著韓家的財富權力不肯放,之所以暗中對付韓家的女主人,之所以厚著臉皮分韓家的產業,說穿了,還是因著,心中那永遠揮之不去的驚懼與不安。
總想著,手里握住的東西,能多一些,再多一些,才可以更好地保護自己。
要不然,憑著大成號的身股制度,他身為總管事,這幾年光分紅就是偌大數字,什麼好日子過不得,何苦非要頂著忘恩負義的名聲,分韓家的產業呢?
終于有了自己的家,自己的事業,真正完全屬于自己的財富,還有……
他伸手,輕輕撫著沉睡的愛子,目光溫柔地看著同樣酣睡的妻子,心中一片柔軟。
還有,自己的親人了……
不是不激動,不是不歡喜,不是不滿足的,可是這種種激烈的情緒漸漸褪去之後,為什麼還有那樣的空虛,為什麼,還是隱隱覺得不圓滿。
他安靜地躺著,各種各樣紛亂的念頭,此起彼伏,忽然間記起來,多年前,韓諾準備成親,他搬出韓諾的屋子,得到了一個,只屬于他的大院子,大屋子,還有大床,可是,那一晚,他也是輾轉反側,難以入夢。
而今天……
他搬得更遠,更遠了。
這一夜,輾轉難眠的絕對不止他一個,當然,這其中肯定不包括韓諾。
可惜的是,每回韓諾剛剛睡著,就會被身邊的人用力推醒,然後听到那滿是忐忑的話︰「相公,你說,這些生意,我該怎麼管啊,我可從來沒管過……」
韓諾迷迷糊糊,也不知道應付了些什麼話,翻身再睡,然後毫無意外地再次被推醒︰「相公,你看,我用什麼人好呢?那些舊人可信嗎?再說他們信得過我們嗎?」。
韓諾含含糊糊說兩句,接著睡,然後,再次被搖醒。
「相公……」
「相公……」
其實也真不能怪文素秋,小船不堪重載,一個普通的大家閨秀,原本的人生,最多也就嫁個殷實的鄉紳,耕讀之家,最多管一兩間鋪子,一些田產,而今,卻忽然掌了巨大的財富,哪能不緊張,不激動,不忐忑。
沒有的時候,天天想,天天念,費盡了心思要弄到手,真到手了,看得眼花繚亂,心驚膽戰,根本不知從何下手。
擁有的越多,責任也就越大,何況這地都是她硬爭過來的,要真是管不好,更是沒面目見韓諾了。
以前看著凌松澤天天忙碌,她只想著那是韓家的產業,卻由著姓凌的人控制,心里不是滋味,可現在……她自己算是明白了,身負著那麼多產業,那麼多人的生計,甚至整個縣城的繁榮,以及整個安定府的商業興旺等責任,那是多麼沉重的壓力,便是心志弱一點的人,怕都撐不住啊。
她吃什麼都不香,整夜整夜都睡不著,明知韓諾靠不住,還是一次又一次地向他討主意,卻是想要一些心靈上的依靠與支持了。
韓諾無奈,坐起身來,認真地看著她︰「素秋,我不會做生意,那些事,我都不懂,你問我,我也答不了,我要出來管事,估計是要虧本的。」
若是別的男人遇上這類事,大多會挺起胸膛,要給妻兒做頂梁柱,就是做不到,也要硬著頭皮上。可他說起自己的無能為力,簡直理直氣壯,沒半點心虛。
但他也絕不會指責,整件事是文素秋沒事找事,自討苦吃。
「素秋,你能做就做,做不了,就把事情交給能做的人就是了,偷偷懶也沒什麼不好的。賺了錢很好,不賺錢,虧了本,也沒關系。你不用擔心我生氣,也不用怕對不起列祖列宗,爹只要我們過的好就行了,他其實也不在乎錢的。素秋,最壞也不過是生意全賠了,我還是養得起你的,只是日子可能沒現在這麼好就是了。」
文素秋默默無語,當她需要依靠的時候,卻發現丈夫是個不靠譜的,可為什麼,她不但不生氣,竟有些隱隱的感動。
天下間,除了韓諾,或許還有不少男人,會指著那驚人的財富說,敗光了也不要緊,我養你……但真正能做到的,怕是只有他一個。
是啊,怕什麼呢?
她的丈夫,才不象世人眼中那樣廢物呢?
他記性好,才學不弱,力氣大,書法也極佳,光模仿名人書作,就是一條不錯的生計呢?比那沒用的,年年伸手要救濟的腐儒們強上不知道多少。
她只是他的妻子,他即不怪她,她有什麼好擔心的。
就這樣吧……
她怔怔想了一夜,終于下定了決心。
無數有心人在等待著,等待著大成號一分為二後,手中可運用的財富大減的凌松澤風光不再,本事不再,等待著區區女流的文素秋,外行胡亂管著內行,慢慢敗落韓家的基業。
然而,事實和世人所期盼的,卻正好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