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所謂的搶劫就是,當地駐軍派出一群士兵冒充強盜,當然武器精食,陣型嚴整。一看就能寒人之膽。
商隊里能做主的,最聰明的幾個人,都是知道內情的,有心配合,自然也就不會打起來。
那所謂當年曾鼓動匪人強劫謀害韓子施,失敗逃走的韓子平也混雜在匪徒中。,亦是子虛烏有。
當年韓子平潛逃後,早已失了蹤跡。
似那樣一個早已習慣安逸生活的小人,哪里受得了逃亡之苦,怕是早不知死在哪個角落了。
凌松澤雖有足夠的財力人力,但以前並沒有相應的陰謀企圖,更沒有足夠嚴密的搜尋網,確實並沒有找到他。
但只要有時間,找一個長相相似的人出來,打扮一番,混在人群里,且由孫護衛提前叫出韓子平的名字。那邊也還真就含含糊糊應一聲。
隨隊的幾個韓家子弟都是晚輩,本就與韓子平不算相熟,又過了那麼多年逃亡生活,最後還落草為寇,相貌氣質有一定變化,那也是正常的。
這邊孫護衛一叫,那里一應,他們也跟著叫幾聲,想攀上親戚關系,避過威脅,也就算在這麼多人面前,把這韓家內應的事給坐實了。
之後,當地官員,故意扣著商隊不放人,就是怕人多嘴雜,萬一踫上細心的,反復細問,問出破綻來。
凌松澤尤其畏懼韓諾那奇妙的,看似什麼都不在意,卻又往往什麼都知道的洞察力,唯恐他親自一一詢問,最後察知真相,所以,只派回一個真的不知真情,被當時局面給騙住的商隊成員來。
文素秋果然驚慌至極,可是也只知道大概情況,要細問卻是終不可能了。
之後,韓家的災禍從天而降,官府的庇護包容,讓他們不致被人乘火打劫,而受盡欺辱,在讓他們承受了足夠的焦慮和驚惶之後,凌松澤的從天而降,概伸援手,才更加讓人驚喜感激,印象深刻。
施恩者與受恩者將從此易位,從今以後,是韓家欠他,再不是他欠韓家了。
這個計劃非常好,非常完美,只可惜,這世間,總有許多意外,打亂世人本來的布局,比如……官軍然戰敗了。
這一生,凌松澤從未如得知這個消息時,那樣驚慌過。
比幼年時,在冰天雪地里掙扎著,看著自己的生機一點點流逝更加驚慌。
那時,只是恐懼,而不是這樣的驚慌。
比多年前,陪著韓子施在京城四處奔波,卻還是無能為力,只能讓凌退之死無全尸,更加驚慌。
當初雖是椎心刺骨之痛,但畢竟他們是在拼盡全力救人,畢竟縱然失敗,自問時,猶可說,我盡了力。
而這一次,是他親手把韓諾,推到了絕境之中。
本來的設計,只是讓韓家背一個大罪名,一個看起來,在安定府,無法通過官府,無法借助錢財來解決的罪名。
但實際上,罪輕罪重,其實也許只是有權有勢者一句話的事。
大成號負責運的,只是無數支糧草的其中之一而已。有它不多,沒它不少,朝廷大軍以秋風卷落葉之勢掃蕩一股區區頑匪,或許還不等這批軍糧運到,這仗就打完了。
看起來犯的是要命的殆誤軍機之罪,但實際上,只要買通了合適的人,化解劫難,也就是上嘴皮一踫下嘴皮的事。
可是,誰能想得到,幾十倍的兵力,源源無盡的補給供應,朝廷的大軍,居然還能打敗仗?
這仗一打敗,情況就不同了,再微小的事,都能被人無限擴大來談。在一堆勛貴要員們急著找替罪羊的時候,一個無權無勢的富商,這是多麼合適的對象啊。
他不過是要嚇一嚇文素秋,讓這個自以為是的女人悔不當初,他不過是要施一場大恩,理所當然地奪回在那個家里的地位,他從來就沒想過真的置韓諾于生死險境之中。
官軍怎麼就沒用到了這種地步,朝廷怎麼就無能到了這種地步?
然而,凌松澤沒有時間憤怒,沒有時間彷徨,從那一刻起,他就必須與死亡和毀滅爭搶時間。
傾盡所有他暫時能動用的財富,緊急調動全部他暫時信得過的人,一封封的書信銀票帶進京城,至少在他月兌身入京之前,罪名不要被確定下來。
然後,他再飛騎趕回渭城,定住韓家的大局。
表面上他鎮定自若地安撫文素秋,勸慰韓諾,實際上,他本人或許比文素秋更加驚慌。
他拼了命地籌集銀兩,拋售產業,暫時已經顧不上野心,顧不上志向了。
他一家家地拜訪著那些官員,懇求著他們的支持。
安定府最有權有勢最有份量的官員們十分驚詫,他們都是大成號拿著大批干股的即得利益者,他們都是這次陰謀的知情者推動者同謀者,雖然誰也沒真想害死韓諾,但即然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又何必花了血本去挽回。
韓家那半個大成號肯定是要抄沒的,他們固然心痛,但沒必要把凌家也一起賠進去啊。
相比挽回這場劫難所需要付出的代價,或許,放棄一個區區韓諾,才是最容易,最方便,也最正確的選擇啊。
他們這樣理所當然地想著,理所當然地提出來,並且很詫異于一向精明的凌松澤,怎麼會連這樣簡單的虧本算盤都算不清楚。
凌松澤沒有憤怒,沒有焦慮,他竟也只是詫異。
那樣一個成功的商人,卻在這件事上,根本連想都沒有想過,哪頭賺,哪頭虧。
從得知這個消息的那一刻起,他全部的心思,全部的努力,想的,做的,都只為怎樣去救,怎樣去挽回,而從沒有去計量過,要挽回去需要付出什麼,要救韓諾是不是值得。
不但他自己想不到,就連別人對他提起,他都覺得詫異。
小諾的生死,竟也是可以去稱量,去比較,去和物貨和生意一樣,去計算賺不賺,贏不贏的嗎?
那是小諾。
他可以忘記冰雪中救他性命的恩情,他可以放下,一句話賜他求學機會的恩義,他可以不理韓子施的造就和托付,他甚至可以當那所謂的義兄弟名份是笑話。
可是,那個人是小諾。
這麼多年的歲月,這麼多個日日夜夜。那些在一起的時光,已經交錯融合而再也分不開的生命。
那是小諾,他已經習慣了他的生命里有一個人,叫做韓諾。
那人沉默,那人懶散,那個幾乎從不主動說什麼話,做什麼事。于是一天又一天,會讓人習慣地把他當一個沉默的,無關輕重的背景,,以為生命里少了他,只是少了些麻煩,少了點累贅,少了些開支。
可是,凌松澤從來沒有真正設想過,這個世界里,沒有一個叫韓諾的人,會變成什麼樣。
直到這天,真的逼到眼前,才恍然發覺,他習慣了韓諾,就象習慣了陽光,空氣和水,擁有的時候,沒有人會覺得,它們有什麼特別,可誰能想象失去它們的日子呢?
誰能把陽光,空氣和水拿出來稱量,算著如果不合算,就放棄掉呢?
韓諾不能死,他要救他。
不考慮代價,他不知道有什麼樣的好處,值得付出一個叫韓諾的人的生命。
不考慮能不能做到,他只知道盡一切所能地去做。
他拼了命地說服那些人。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遠比說服他們協助他去坑害韓家,艱難許多倍。
他用盡了他所有的智慧,才能,手段,甚至不惜撕破臉,擺出一拍兩散,一意孤行的態度。
這個過程中,琴姬幫了他很大的忙。
琴姬雖然因為一點私心雜念,而同意了陷害韓家,但同他一樣,真正知道他們的手段要害死韓諾時,也嚇壞了。
她連日哭泣哀求,幾度暈厥,知府到底同她有了極深厚的感情,終究心軟下來,也不想真把凌松澤這個財神逼到極處,到時候,他們也一樣落空。
在知府出面之下,安定府其他的重要官員們,才一一點了頭。
當時,文素秋和韓諾的感受只不過是渭城的官員們真夠義氣,處處幫忙,時時庇護,沒讓他們受一點委屈,半絲閑氣,卻不知道這安寧日子背後,凌松澤付出的努力何等巨大。
其後凌松澤攜巨款入京,這邊文素秋還不斷變賣產業,送銀入京。包括知府在內,安定府的一些官員,也確實出了點力,幫著動用了各自的關系說人情,凌松澤也用盡了一切手段周旋努力。最終才得了一個抄家而不再追究其他罪責的結果。
知府可以指責他吞並韓家的全部財富,但事實上,那一場大難中,韓家大成號全部的財富都已用來上下打點,從京城到關洛,從朝中到軍中,潑天的財富,也都花光了。
甚至凌松澤所屬,凌記大成號,也至少賠了一半進去。
他確實布了一個陷阱來坑韓家,可最後把他自己也坑了進去。
那時候,他的情況也確實很窘迫。
兩家人只能住著一個小院子。他手里頭雖然還有鋪子,還有生意,但幾乎拿不出一兩多余的銀子,整個生意鏈條稍出差錯,就要斷裂崩毀。
那段艱苦掙扎的日子,現在回想,真是有說不盡的辛苦。然而,多麼奇怪,那竟似乎是他人生中,最輕松快活的時光。
小小的院子,狹窄的房間,簡樸的環境,但那是他真正的家。,在那里,他是主人,而不是受恩者,而且那里還有他生命里所有最親近的人。
很奇怪的,包括文素秋和大妞在內,這兩個性情,出身,喜好都完全不同的女人,似乎也有同樣的感覺。
當年渭城那個在患難中,兩家共住一處,提高聲音叫一句,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小院落,什麼事都要自己親自動手的小院落,兩個婦人合起來都拿不出一件象樣首飾的日子,竟然是她們人生中,最簡單,最輕松,也最快活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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