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自小就習武,所謂窮文富武,學武的花費是巨大的。光為了治療練習中所受的傷,以及打熬筋骨,增強體質的藥,都是一個巨額開支。
也就是凌松澤有的是錢,供得起兒子的花銷。平安每十天用來泡澡的藥材,都是一個嚇人的數字。
有錢家的少爺,自然也與相同身份的人有來往。年輕的男孩子,都有熱血,都愛打鬧,都對習武有興趣。
凌松澤費心請高手名師教導兒子,旁的孩子卻大多不過是家里的武師保鏢教一教,孩子們在一塊玩,一較力,自然是輸得一塌糊涂,不知不覺,富貴人家,愛玩愛鬧的適齡小孩子便形成了一個小圈子,且隱隱以平安為首領。
凌松澤對此不是不知道,但是即然要在府城扎根發展,不管是借助妻子的夫人交際,還是讓孩子們混成一圈,對于他完全融進府城的貴人圈子都是有極大好處的,自然也不會阻攔,只是平時常常教導,也嚴厲地要求跟隨平安服侍的小廝。平安與公子哥們一起玩耍也好,和師兄弟們一處練功也罷,大家在一處增進感情,增長閱歷即可,卻絕不可學那等紈褲作風,亦不許過于好勇斗狠。
他平日在這種事上管得甚嚴,小平安也不敢有什麼造次的,只是最近,自從琴姬身死後,凌松澤時常心不在焉,對平安的管束監督也不太顧得上了。
平安還是小小年紀,學了一身的本領,自然極想炫耀,這時領了一群好友,來藥店里教他們購買那些打熬筋骨的好藥材。
被一群出身即富且貴的同齡人圍著,用崇拜的眼神望著他,看他指手劃腳地對掌櫃吩咐這,指揮那,不免得意洋洋,自覺是武林高手,將來也要當大將軍,讓萬人敬仰。
掌櫃的對一幫來歷都不凡的公子哥,自然是極之客氣的,一直陪著笑在那奉承著。
看著小東家口若懸河在那說個不停,旁邊三四個伙計把生意耽誤著不做,就光服侍平安一個,小東家說到哪樣藥品就即刻拿出來,還順便給一群公子哥仔細解說這藥材的用處。
眼見著全店鋪上下,都圍著平安一個人轉,門外忽來了一人,招手把一個伙計叫出去,沒多久,那伙計便過來湊到掌櫃耳邊低語了幾句。
掌櫃的臉色一沉,卻又勉強笑笑,吩咐旁人好好招呼小東家,自己則轉身要走開。
若是走了一兩個伙計倒罷了,可這店鋪的掌櫃要走開,卻讓平安覺得在一堆朋友面前大大失了面子。
他才十一二歲,本來也不算十分懂事的年紀。凌松澤又受韓子施的影響極大,教導兒子,大多也是以寵愛呵護為主,並不要求兒子特別成材,只要一世順遂快樂便好。所以小事上,大多由著兒子的性子,只是一些原則性的大事,比較嚴格罷了。
平安自然少不了虛榮之心,當場就有些不高興了︰「有什麼事嗎?」。
掌櫃的忙解釋︰「少東家,是二東家來了,就在前頭書畫街買了幅畫送人,叫人到櫃上來提五千兩銀子去付帳。」
掌櫃的心情其實也不好。他這樣專心做生意的人,最討厭東家那邊三親四戚的上門找麻煩。不管是韓諾提銀子,還是平安帶人來轉悠,都大大影響他們全店上下,做生意的心情。
凌松澤平時自己是很注意的,從不隨便為私事去各個鋪子上指手劃腳,就是對兒子也有過叮嚀。反而是對韓諾從來沒什麼要求,萬事都以讓韓諾方便為先。
各處的掌櫃也都知道韓諾是個例外,這事表現了凌松澤何等重恩義,何等慷慨大方,被世人傳為美談,他們也實在不好反對些什麼。只是在內心里,誰樂意生意做得好好的,有人跑來櫃上提銀子的。人家正經東家都不干的事,你憑什麼干啊?
隨著大成號生意的拓展,重建,去舊布新,尤其是在府城建立新的總號,大量有才能的新人上位,這些人不算是大成號的老臣子,對大成號曾經的歷史,當年的舊東家,也沒有什麼感情。欣賞著凌松澤的精明嚴謹自律,也同時對毫不見外亂花錢的韓諾心中很有意見,你算是什麼人啊,凌東家對你好,那是凌東家厚道,你也不能這麼厚臉皮吧。
這藥鋪掌櫃,恰好也是這些人其中一員。
平安帶一堆人上門雖然麻煩,但畢竟是少東家,那是名正言順,何況,這種事很少有,偶爾一回就罷了。
韓諾派人上門拿錢,應付了這趟,還會有下趟,卻實在叫人不樂意。
換了大成號的老人,看到少東家不高興,又想他小孩子不懂事,或許就隨便找個借口,應付過去了。這位掌櫃的卻是故意一句話,直接把事情關鍵全點出來了。
五千兩的巨款,就買一幅畫,而且是送給別人的……
平安當時就瞪大了眼。
五千兩啊?
就算他年紀小,也隱隱知道這是多麼大的一筆巨款啊。
他一向受呵寵,但卻清楚地知道,韓諾的事不是他這樣一個晚輩可以說話的。記憶里唯一讓他感到恐懼的災難,就是因為韓諾而來的。
但是,這是五千兩啊……
小平安眼楮瞪得溜圓,他的年紀說小,其實有點懂事了,說大,又不算真的懂事。心里其實知道父親的家財將來應該都是自己的,但對于當年的舊事,恩義,又不甚了了,只是知道韓諾花的都是他家的錢。是他爹的錢,也是他將來的錢。
最初,他只是深深的震驚和不滿,還沒想過要有什麼行動,也不敢有什麼行動,奈何現在他身邊跟了一群人。
都是有錢有勢人家的公子哥,小少爺,誰也不怕事,誰都唯恐天下不亂,個個巴不得事情熱鬧一些,再熱鬧一些。
于是這怪腔怪調的議論聲就越來越響了。
「五千兩,好有錢啊。」
「還是送人的,真是大方。」
「用別人的錢,誰不大方,你要肯請客,我點菜也會大方的。」
「是啊,平安,這是你家的錢吧?」
「平安,好象你也不能隨便拿五千兩出來買東西吧?」
「不是好象,就是不能,平安的月例零花也是有定數的,而且不能到櫃上支銀子,就是到他自己家的店鋪買藥材,那也是照樣真金白銀,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
「我的天,平安,你二叔好大面子,你爹對他真好。」
你一言,我一語,有人是由感而發,畢竟大多是大孩子,城府也不算太深,年紀略長的幾個則是口氣帶酸了,故意拿話在挑拔了。
大家都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可誰有五千兩銀子買幅畫送人的魄力,別說他們自己,就是他們的老爹,也未必有這樣大的手筆。
看韓諾這樣,自個什麼事也不做,輕飄飄就從別人的店鋪里拿銀子白送人,換了誰心里也不平衡。
再說了,府城的頭面人物經常拿凌松澤韓諾兄弟二人的恩義秩事來當談資,他們听得多了,也想看看這美談佳話能不能掀起新的風浪。
換了大成號的老人,這時候就會想辦法轉圓,或是攔住這些人的話頭,或是用別的話題引開平安的心思,可這位掌櫃就這麼干听著。
即不立刻走開去支銀子,又不干脆留下來奉迎,只做出將走不走的姿態,等著看平安的動靜。
平安習慣了讓同伴仰視崇拜,哪堪忍受這樣沒面子的事。皺了眉便沖口道︰「掌櫃的,爹的銀子,也是辛苦賺來的,怎麼能這樣胡用。你別支銀子,就說帳上沒錢了。」
掌櫃的只笑笑應了,轉身出來,卻不真的去拒絕傳信的人,反而到了櫃上,遮遮掩掩拿了銀票,讓親信伙計與韓諾派來的人一起送去書畫街。
韓諾要銀子就給,這是凌松澤訂下來的規矩。這位東家好說話,但他在規矩賞罰上,可是從來不含糊的,當年為了韓諾連老婆兒子都能趕出門,這掌櫃的再不痛快,也不會撞這個禁忌。
你來要錢,我就給錢,但少東家有什麼不痛快,那可同我不相干。他又管不著東家的兒子,東家事後也追究不到他頭上來。
所以,他滿臉帶笑地應承了平安,那是不能得罪少東家,那是哄哄孩子,別讓他鬧事。但轉頭就支了銀子,故意裝做遮攔,其實櫃上就這麼大,小平安那幫人十幾雙眼呢,還能看不見嗎?
平安的臉都看青了,偏身旁的哥們,還火上添油地在那說話呢。
「平安哥,怎麼你家的掌櫃不听你的話?」
「平安不如他二叔大吧?」
「又不是親二叔。」
「那是為什麼,我家的管事,可是我說什麼,就干什麼的,從來不敢打折扣。」
大家小聲地說著,就算本來只是幾個小的隨意議論,單純地好奇不解,也在幾個大的有意的yin*下,慢慢變成了風涼話。
眾人看向平安的眼神里,原本的崇拜都漸漸褪色了。
咦,原來這個小老大,並不象大家想象里那麼威風,那麼能干,那麼本事啊?
平安的小臉漲得通紅,一股子熱氣直往腦子里涌,什麼畏懼,什麼顧忌都顧不得了,在這極致的憤怒之下,他大喊了一聲,排開眾人,沖了出去。
一堆人大喊著追出去,其中幾個年紀大的,眼楮都興奮地發亮。
伙計們都嚇了一跳,掌櫃的慢慢走到門邊看去,果然,那一群半大小子都往書畫街那邊跑呢。
掌櫃的笑了笑,慢條廝理說︰「別慌,大家照舊做生意,沒你們什麼事。」
他想了想,又道︰「咱們沒干錯什麼,二老爺要銀子,咱們給了,小東家,咱們也好好招待了。要出什麼事,也跟咱們沒關系,你們都別怕,不過,還是……小二子,就你了,去給東家送個信,這樣,咱們就更沒什麼責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