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樓傳說貳 第一部 兄弟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人心

作者 ︰ 老莊墨韓

韓諾默默地收回強大的感知,緩緩停止內息的運轉。

最後的一瞬,仿佛有文素秋的驚呼,仿佛有慌亂而急促的腳步聲,仿佛有楊寧急切地呼喚「表妹……」仿佛也有文素秋那驚慌至極的聲音,在說些什麼……

但他已經不想听了。

他無意去偷听任何人的交談,只是那強大的力量,讓他總能听到許多遙遠的,隱密的聲音,而大多數情況下,听到的那些內容,從來都不是會讓人感到愉快的。

無意中听到是一回事,發覺對方交談的內容,極不宜旁听,還要繼續听下去,那就不應該了。

他收回內力,坐在凌松澤的床邊,怔怔地發了好長一會兒呆。

然而,遠處的對話固然再不能听聞,咫尺之間,隔牆之地那聲息,卻是無論如何,都句句入耳。

他的內力強大,不用運功,耳目都遠超常人,區區一堵木牆,幾乎無法成為阻隔。

而在運功之後,耳目之靈,更是遠超世人想象。甚至能感知到極遠處的聲息。然而,無意之中,總能探知別人的陰私之事,這其實並不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

在隔壁,平安低低地嗚咽著,為了方便兩邊照顧,為了大妞同時探望兒子和丈夫方便,所以一個傷者,一個病人,兩處房間安排是緊靠著的。

但這也造成了大妞也好,平安也罷,都不敢放聲哭泣,呼喊。

說起來,凌松澤暈迷不醒,就算有什麼動靜都不用太顧慮他,他們這樣壓抑地小聲說話,怎麼看,都象是更不願叫韓諾听到了。

「娘,我好疼……」

「乖,平安,別哭,大夫說了,你的傷不要緊,疼疼是好事,好好養一養就沒事了,不象你爹那樣……」

大妞的聲音復又哽咽。

她一直知道丈夫常常吃藥,但那是在韓子施在世時,全家就留下來的規矩,常常診平安脈,吃調理的藥,沒什麼奇怪。

丈夫總是那麼能干,那麼本事,那麼神采飛揚,她真是做夢也想不到丈夫的身體原來是極虛弱的,原來經不起那樣的大悲大痛大刺激,更經不起,她那樣不要命地廝打。

她的爹娘這時倒是想起,許多年前,剛把那小叫花從冰天雪地里撿回家時,確實是曾經請大夫給他好好看過一陣,也確實花了些心思調理,只是後來凌松澤被派到韓諾身邊,天天跟著少爺起居,不住在下人房這邊,大家也就漸漸忘懷了。

大妞痛悔不已,這幾日在丈夫兒子之間煎熬,兩邊都想看顧,卻又全然沒有分身之術,一顆心直如撕裂了一般。

外人還在議論毒婦打死丈夫的刑罰,她爹娘也暗暗擔心,她卻全然沒有心思想到自己,只是一心一意,盼著丈夫醒來,轉危為安。

這份心意,只是為著丈夫和兒子,丈夫能活下來,便是天大的喜事,兒子也不用頂上氣死父親不孝子的罪名,至于她自己,哪里還顧得上在意。

「娘,爹還沒醒嗎?」。平安的聲音帶著忐忑。

被打得幾乎半死,這孩子也不是不怨恨父親的。但身為人子,孝道,lun理,尊卑,他雖小,也還是懂的。

否則,他學了好幾年功夫,有名師,有良藥,打起架來,一兩個壯漢他也不怕,凌松澤又哪能打著他。

實是做為兒子服從父親是理所當然的,剛開始他沒有反抗只乖乖挨打,讓爹出點氣再說中,等後來發現不對勁,再想還手,逃跑,身子已經傷痛虛弱,卻是逃不成了。

每每想到,那個夜晚的驚和痛,懼與怖,他便不寒而悚,要不是娘親趕到,他是不是真會被活活打死……

這個時候,他卻是忘記了,那個晚上,真正成功阻止凌松澤的是韓諾,而不是大妞。

每一想起當夜,他就無限委屈。

「娘,爹為什麼要那樣打我,我是他的親兒子,我是他唯一的兒子,他為了韓諾,就要打死我。」

「不許這樣沒大沒小,要叫二叔。再說,你爹是愛之深,責之切,我听說,大戶人家當家的男人,教兒孫都是這樣的,你是從小受寵,沒挨過板子鞭子,越來越放肆,把你爹氣壞了,才要教訓你的,何況大夫不是說了嗎?只是看著傷重,其實沒真傷著筋骨,你爹手里一向是有分寸的。」大妞對凌松澤不是不埋怨的,但在兒子的怨氣面前,還是要努力維護丈夫,怎能讓父子之間生了仇恨。

平安又是疼,又是委屈,幾乎沒哭出來︰「他不是我二叔,他又不姓凌,他什麼也不做,就靠爹養著他一家,享著福還亂花爹的錢,我是看不過去才去跟他說的,爹就那樣打我。就算我有錯,他也有錯。爹把他看得比我還重,比娘還重,娘,當年爹也是為了他,就把你趕出去的,我都記著呢,我想替你出氣,外公外婆,你們說,是不是?你們就不心疼娘,不心疼我嗎?」。

大妞沒有出聲,旁邊的兩個老人低低長嘆。

過了一會,大妞才勉勉強強說︰「平安,你不懂,韓家對我們有恩,沒有韓家,我們沒有今天,你爹的產業最初也是從韓家分出來的,沒有韓家,你爹也沒有今天。」

「我知道啊,很多人都講他們的故事。可是,你們以前對韓家也很忠心啊,韓家有難的時候,你們不是都幫忙了嗎?爹的產業是韓家分出來的,可韓家的產業就是不分,也要被敗光,不是嗎?要不是爹,韓家的人都要死光了,現在還享什麼福……」

平安對當年的事,知之不詳。

凌松澤下意識地不願多談舊事,別人越是說他多麼仁義,多麼知恩,他越是不願細說那所謂的佳話。

大妞並父母,和當年的長輩們,也不想多說。畢竟當初他們是下人,是僕佣,是賤籍,雖說沒吃什麼苦,但誰願意讓自己的孩子詳細地知道自己以前曾經是人下人呢。

對于當年,平安也只是听听別人的傳言,這一類已從許多人嘴里傳過的話,早就被人們下意識地加加減減,添了許多內容,過于夸大韓諾的無能敗家,文素秋的不識好歹,以及凌松澤的仗義仁厚。

世人都喜歡這一類,特別戲劇化的故事,而故事里的人物,不管是好是壞還是無能,相對都顯得比較極端。平安听得多了,自然而然地覺得,當年韓家也就施了點恩給凌家,而凌家早就百倍千倍地回報了,何必要天天一副欠著韓家天大恩義的樣子,還要世世代代還下去不成。

孩子們都喜歡英雄,喜歡成功者的故事,又哪里會去喜愛認同,似韓諾這樣平淡懶怠,平時都不怎麼親近的人呢。

他這樣理所當然地說著,大妞和父母都只是沉默著。

沒有立刻去反駁喝斥兒子,是隱隱地覺得,兒子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的。

但當年的情份恩義猶在,那些對韓諾的寵愛包容猶在,一時間又不忍心全怪他。

可是,當初淒慘被趕回娘家的可憐,而今看著愛子重傷的憂心,這些年來,戰戰兢兢,萬事小心,唯恐觸到丈夫心中禁忌,再次觸怒他的不安,點點滴滴,都在心間。這樣順遂快樂富足的生活,所的有災難,所有的不安,所有的忐忑,還有夫妻間唯一的防備和裂痕,居然全是因為韓諾……

要說心中對他沒有隱隱的抱怨,那也是假的。

再大的恩義,終究在過于漫長的時間中,一點點消磨殆盡了。

當年韓家初逢大難,這些舊僕們不棄故主,大妞挺身同擔,一切都出自真心,至今想來,依然不悔。可是,年年月月,他們已不為人僕為家主,安享尊榮之余,還以自家錢財時時照顧舊主,想著當年的付出,亦算是一種資本,一種倚仗,一種可以對自己,對他人的交待了。

不管怎樣的恩義,太長久地一面倒,而沒有相對平等的付出與交流,終究是要出事的,久負大恩反成仇的,比比皆是。

大妞與父母有這樣的想法,毫不稀奇,再大的恩義也有還盡之時,哪里又真要世世代代,做牛做馬。

相比當年對韓諾的一昧包容,現在偶爾也是有些怨恨,有些非議的。

少年時的韓諾懶怠些,隨意些,也就罷了,畢竟年紀小,畢竟那是自己的家,自己的父親,自家的財富。

到現在還這般,就有些過了。已經是這麼大人了,娶妻都這麼多年了,畢竟,現在這里是凌家。

所謂我們是一家人,所謂,把這當成自己家一樣,這一類的話有一個前題,那就是本來就不是一家人,本來就不是自己家。

但是,大妞也好,老世僕也罷,又不是真正泯滅天良,指黑為白的人,對韓諾夫婦,怨是有,怪是有,再不復當年的親近也是有的,可真要把一切全怪在他們身上,卻也同樣做不到。

畢竟知道人家沒有存心害人,畢竟知道,人家也是一心為他們好。

畢竟兩次大禍中,前有文素秋日日相陪,細心開解,後有韓諾及時阻擋,救下愛兒。

一邊又怨他們招來禍事,一邊又不能裝做感受不到他們的關心與幫助,心里早有芥蒂,卻又不能全昧了良心,這才越發左右為難,倍覺煎熬。

正是因為這種微妙的心理,所以兩個房間,大妞和父母都會情不自禁地花更多時間聚在平安床邊。

不是因為不關心凌松澤,而是因為在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之後,堅持守在凌松澤身邊的韓諾,竟讓他們覺得哪怕坐在一塊守著同一個人,都會有些不自在。

當年曾經何等寵溺喜愛縱容,而今卻只是處在同一個房間里,都會讓人覺得相處有些尷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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