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睡得很不踏實，外邊來歷不明的腳步聲總是時而響起，時而停止。躺在床上的項致彬甚至能根據若有若無的腳步，判斷出外邊的人在書店的什麼地方。好幾次他準備起床開門看看，終于一次次忍住了下床的沖動。直到天快亮的時候，才進入了夢鄉。
「準備好了嗎？」，迷迷糊糊的，項致彬听見有人輕輕地問自己。睜開眼楮，看見一張黑紅的臉龐爬在自己面前。項致彬認得這張臉是屬于李老槍的，雖然睜眼後看見這張臉快要帖到自己的面龐了，項致彬心里卻並沒有害怕的感覺。
只是他弄不明白「準備好了嗎？」指的是什麼，想開口問問爬在自己眼前的老槍，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然後他發現自己的全身都不能動了，想翻個身，卻不知道自己的手腳在什麼地方。這是怎麼了，難道自己又生病了嗎？項致彬感到自己和老槍又回到了老林子，自己和老槍好象在一棵大樹的下邊。
四周響起了些奇怪的聲音，象是有人在林子里行走，踩在落葉上的響動。項致彬想轉頭向響聲方向看看，但自己的脖子怎麼也不听自己的指揮，睜開眼，只能看見老槍那張黑紅的臉龐。
老槍緊張地注視著聲音的方向，項致彬感到自己這是躺在老槍的懷里。老槍正用一只胳膊摟著自己，另一只手緊緊攥著那桿長長的獵槍。
窸窸窣窣的聲音越來越近了，老槍臉上的神情也更加緊張。突然，項致彬感到老槍把自己放在了地上，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好象在安慰他不要害怕。然後老槍站了起來，向聲音方向走了過去。
「啊——」，一聲長長的尖叫，項致彬終于能動了，發現原來是躺在自己的架子床上。一晚上睡著後，他總是和老槍在樹林里鑽來鑽去，睡上這一覺，竟然比步行幾十里路還要累。
剛才的尖叫是外間李鵑的聲音，醒過來的項致彬趕忙大聲問道︰「李鵑，你怎麼了？」
項致彬邊喊邊穿著衣服，听見李鵑在外間帶著哭腔說道︰「項哥，沒什麼，可能我剛才眼楮看花了。」
李鵑剛才的那叫聲，絕對不是眼楮看花那麼簡單。穿好衣服的項致彬也顧不得洗臉，打開房間，見李鵑離門口的桌子遠遠的，抱著肩膀，象是很害怕的樣子。
項致彬走過去問道︰「到底怎麼了？你剛才那叫聲，會把死人都嚇得活過來的。」
李鵑指著桌子上的銅鏡說︰「那個東西是什麼啊，剛才就是它嚇了我一跳。」
天已大亮，李鵑是過來開門營業的。那面銅鏡鏡面向上，靜靜在躺在桌子上。對于這鏡子的詭異，項致彬早有思想準備，李鵑這麼被嚇得大叫他一點也沒感到古怪，只是淡淡地說道︰「你沒事把這東西從盒子里拿出來干啥，有膽子拿，卻沒膽子看，這就是你好奇的報應。」
「不是的，我開門就見那東西在桌子上，根本就沒在盒子里。我不知道是什麼，就拿起來看看，我看見那里邊，那里邊——」李鵑一時不知道怎麼表述，頓了頓才接著說道︰「我看見那里邊有一雙眼楮，嚇死我了。」
說著話，李鵑用手在自己的胸口不停地順順，好象要把嚇破的膽子裝回去。
這面鏡子，項致彬昨晚第二次把它裝進木盒的，這絕對不會再記錯了，但李鵑開門後，它卻再次躺在桌子上。鏡子當然不會自己長腿從盒子里跑出來，自從在街邊踫上豁牙後，所有的一要都是那麼不真實。這面鏡子昨晚已經莫名其妙地從盒子里跑出來一次了，項致彬听李鵑說開門就見鏡子在桌子上，已經不覺得奇怪了。
李鵑見項致彬不說話，問道︰「項哥，這是件什麼東西啊，我剛才拿在手里，感到怪怪的，就象觸電一樣，然後就看見里邊現出了一雙眼楮來，那楮神很是嚇人，里邊就是有一雙人眼，我嚇得叫了一聲，再一看，里邊卻什麼都沒有了。還有，這個盒子怎麼這麼臭啊，你是從哪兒弄回來的寶貝？」
「這是別人讓我幫保管的東西，應該是面古代的銅鏡。你剛才對著鏡子，看到的，可能是你自己的眼楮。你這是自己嚇自己。」項致彬對李鵑解釋道。
李鵑好奇地打量著那坨銅疙瘩，伸伸手想拿起來再看看，突然記起剛才被下的情形，把手縮了回去，說︰「這個就是銅鏡啊？一點都不反光，怎麼照啊。這東西黑乎乎的，剛才看到的一定不是我的眼楮，再說了，我自己的眼楮我還認為出不來，我剛才看到的那個，好象，好象，我也說不出來，總之很嚇人的。」
看來這鏡子確實透著古怪，項致彬做好出現怪事的準備，拿起鏡子輕輕裝進盒子。這次什麼不一樣的感覺也沒出現，匣好盒子後項致彬說道︰「不就是一面鏡子麼，有什麼怕的。你就是自己嚇自己。」
見項致彬這麼說，李鵑覺得自己剛才真的是眼楮看花了，點點頭，然後問道︰「是古代的鏡子啊，是不是很值錢的？」
「我也不知道，這東西是別人放我這兒的。對了，你還沒吃早餐，等我洗把臉，我們出去吃飯。」項致彬邊說邊進了里屋。
李鵑是去年偷偷從農村老家跑到興州市的，在農村早早結婚的李鵑，和還很年輕的婆婆合不在一塊兒，嫁的老公也不成氣。生了個女兒後，李鵑在月子里整天受婆婆和老公的氣，一個月子被折磨得瘦得不成人形。在家里活不下去的李鵑剛出月就狠下心把女兒扔在家里，也不知道去什麼地方，隨便坐了趟火車，就來到了興州市。
偷跑出來的李鵑身上並沒帶多少錢，來興州後一時找不到活兒，就從市區漫無目的地跑到了近郊，在這條街上一家一家地問著找工作。問到項致彬的書店，再次被拒絕後，李鵑終于忍不住哭了起來。
項致彬整天守著書店，哪兒也去不了，也有些煩了，見李鵑可憐，听口音又是自己老家那邊的，就把她留了下來，並幫她租了間房子。反正守書店不用什麼技術的，所有的書籍都有定價的，有的書打折，也只用計算器一按，該收多少錢就出來了。
李鵑來店里幫忙，給項致彬省了好多事。李鵑干事情比項致彬還要細致，每天賣出去了多少東西，都在小本子上記得清清楚楚的。並且李鵑的嘴也很甜，常和一些顧客閑聊，聊著聊著，就把顧客的需求和喜好聊出來了，她會記下一些顧客需要的書籍，讓項致彬想辦法進貨。自她來幫忙後，小書店的生意好了不少，同時項致彬也當起了甩手掌櫃。當然，項致彬給李鵑開的工資也相對不錯。
早餐李鵑吃得很少，項致彬讓她多吃點，李鵑說要減肥︰「不敢多吃了，你不知道，我又長了五六斤。再胖下去，臉就變圓了。」
項致彬看看李鵑，怎麼也覺得她現在長胖些的樣子，要比當初皮包骨頭要好看得多。「哎，李鵑，你從家里跑出來都快兩年了，你就不想回去看看嗎？」項致彬問道。
沒想到李鵑很是敏感，听項致彬這麼一問，立即沉默片刻說︰「項哥這是要解雇我嗎？最近生意是不太好，我會努力的。」
見李鵑誤解，反而把項致彬逗笑了︰「我哪敢解雇你啊，現在這小書店可是離不開你了。我的意思是，有些事情，總躲著也不是個辦法，你都出來快兩年了，你得想想怎麼解決了。學校馬上要放假了，我們這條街都是做的學生的生意，如果你想回去，可以趁放假的時候。別的時候可不行的，你一走我的書店就開不下去了。」
「我還是有點怕，我是偷跑出來的，我怕他們抓住我，會剁了我的腿的。說不想女兒，那是假的，也不知道丫丫在家受不受惡人的欺負。我跑出來的時候，實在是，連自己都沒活路了，如果帶上孩子，更是死路一條。我就想什麼時候悄悄回去，把女兒偷出來我自己養活。」說起自己的事情，李鵑又開始抹起了眼淚。
見李鵑又開始流淚了，項致彬沒有了說這話題的興致。李鵑的事情，他也做不了主，就是做得了主，現在也沒有好的解決辦法。在李鵑老家那樣的農村，要離婚是很不容易的，看來可憐的李娟也只有先這樣得過且過地了。其實項致彬自己，又何嘗不是在得過且過地混著日子？
倒是李鵑很快地岔開了話題︰「你的那個銅鏡，應該是個古董，是不是能值很多錢的？」
「我也不知道那東西到底值不值錢，再說了，東西也不是我的，值不值錢也跟我無關。」
「那找個人幫看看啊，我認識一個常來我們書店的，好象是學校教歷史的，說不上他懂行的。」李鵑現在好象對這銅鏡的興致比項致彬還要大。
如果她知道這鏡子是已經死去的人送過來的，只怕她就不敢再有興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