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一枝紅杏出牆來
于是,在經歷了我的馬車壞了、玉瑤的馬車壞了、我和玉瑤換的馬車又壞了;以及拉我的馬車的馬病了、玉瑤的馬病了、我和玉瑤換的馬車的馬又病了;還有我拉肚子了、玉瑤拉肚子了、全體的隨從和全體隨從……的馬都拉肚子了……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之後,我連吐槽的力氣都沒有了,病怏怏的喝著熱茶,連罵人的心情都沒了。
隨行的太醫正好是崔臨,連忙給我吃了幾粒藥丸下去,又過了小半個時辰,才好歹止住了我的月復瀉。而彼時我早已拉的面黃肌瘦,嚴重月兌水,腿腳都已經發軟了。
而唯一沒有出事的估計就是皇祈,搖著一柄玉折扇遙遙看著我笑。
我有氣無力的瞪了他一眼,回過頭來虛弱的跟玄珠說︰「傳令……下去,立刻……上路,盡快……趕到……行宮……呃……」
玄珠說︰「為什麼我吃的東西跟你和玉瑤都一樣,但是我沒有拉肚子呢?」
玉瑤捂著肚子蹲在地上,有氣無力道︰「就你那個身形……得多少瀉藥才能讓你拉肚子啊……你也太,低估自己的……哎喲不行,我還得去一次……」
我被玄珠和另外兩個小丫鬟一起好不容易扶上了馬車,靠在車里掰著指頭算了算,已經趕了十好幾天的路了。本來十天左右就能趕完的路程在各種突發事件的拖延下居然延伸成了二十天,並且只走了一半的路程,不可謂不讓人腦筋疼。
我虛弱的跟玄珠說︰「這……這不是個辦法,我們還是得,還是得快點……快點趕到……」
玄珠握住我伸出去的手,堅定的說︰「小姐你放心,我知道你的意思,一定盡快想出辦法,不辜負你的囑托,你就安心的去!」
我身體歪了歪,果然去了——和周公喝茶了。
因有我的「口諭」讓大家加緊趕路,當晚我們到了行宮。
皇朝已經安穩的立在這中原大地上幾百年,根基穩固國庫充盈,是以各處的行宮也都有著很有氣勢的佔地和格局。我自然住在其中最大的院落里,結果睡了一覺醒來才發現,旁邊的院子住著皇祈。
話說我們到達行宮的時候正好是黃昏,我悶頭就睡,卻也沒睡幾個時辰,醒來正是月明星稀,烏鵲……不知是否在南非。然而雖然由于地理原因,我並不能考證烏鵲現在是不是在南非,可有一點卻是肯定的,就是紅杏已經出了牆。
我迷迷糊糊的在行宮里面散步,玄珠太累去休息,我旁邊跟的是畫未。兩個人一路晃晃悠悠的走,突然畫未拉了我一把,我一個激靈清醒許多,畫未側耳听了听,遲疑了一下,對著前方的一片小竹林說︰「有人。」然後對我說,「小姐,我們換條路走。」
我心說有人有什麼奇怪的,好歹也是太皇太後出行,這行宮到處都應該重兵把守,沒人才是不對勁。想著就依舊往前走了幾步。
小風送著說話的聲音傳到我耳朵里,糯糯的一把女聲︰「……是嘛?給我瞧瞧給我瞧瞧,哎呀,可真是架好琴。我家里也有好幾架琴,改天請你到我家玩兒~~」
我被最後那個顫音惡心的不行,初時還以為是哪個宮女和誰調笑,接著一想,不對啊。宮女的談話鮮少能涉及到「琴」這種屬于大家閨秀和風塵女子的話題,更何況還有「我家」?
于是細听了一會兒,突然一個寒戰打在身上,這這這,這是玉瑤的聲音?
緊接著一個溫潤的男聲響起來,淡淡道︰「早听說右相大人的千金琴棋書畫皆是精通,今日才算見識到,果然不負盛名。」
我嚇得後退了兩步,這尼瑪,是皇祈啊!
畫未抿著唇看著我,這表情若是出現在玄珠身上,我們可以解讀為︰活該,不讓你走你偏走,讓你听,活該!可是放在畫未臉上我就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了,于是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的站在那里。
許久,我咳了咳,說︰「走。」
我這句「走」,是說回院子吃點東西睡覺去。可無奈竹林里的人卻听到了,一陣窸窣作響,皇祈披星戴月而來,愣了愣,笑道︰「原來是嫂嫂。」
我正想著怎麼回一句然後趕緊遁走,玉瑤已經小跑著顛了出來。我心想,這娃兒恢復能力比蟑螂還強啊,下午還拉的死去活來,晚上就顛兒了。這明天一早還不得騰雲駕霧而去啊。
玉瑤一見我,臉色「唰」的一下白了。她這一白,嚇得我臉色也白了白。默了一默,我笑道︰「原來玉瑤也在。大晚上的不回去歇著,亂跑什麼?小心明天又病了。」
這話實在是給玉瑤台階下,而且台階還給的很明顯。于是玉瑤說︰「啊……我,我晚上睡不著,睡不著,所以出來走走,正巧看到王爺在撫琴,一時手癢就,就也奏了一陣。」
我很想說一句「真要如此你也就不會結巴了」,可如果這麼一說,方才的台階便算是白給了。于是笑著對皇祈道︰「我早說過,玉瑤的才華在她這一輩里算是最出眾的,今日王爺可見識了?」
皇祈笑了笑,說︰「是。嫂嫂所言果然非虛。」
玉瑤的臉色也已緩和很多,道了句「累了」便趕緊跑了。我目送她的身影輕快的跑遠,溺在無邊夜色里再也見不到,便轉回頭來望向皇祈,道︰「沒想到王爺這麼好興致,玉瑤身份如此敏感,也敢與她夜半相會。」
皇祈笑道︰「嫂嫂身份也是敏感,不也與一品大臣秘密相會?彼此彼此罷了。」
我心里猛然揪緊,頓了一會兒,舉步向竹林中走去。皇祈跟在我身後也走了進來,撥開層層綠竹,只見一片空地上擺著一架古琴,一方小桌,上面布著一局棋。
畫未盡職盡責的跟著我亦步亦趨。我想了想,想讓她退遠些,卻又突然想起方才她隔著那麼遠都听到了玉瑤說話的聲音,那想必現在我除非讓她退回我房里去,不然恐怕也瞞不了,便也作罷,轉身坐在一方石凳上,對皇祈說︰「這幾日狀況層出不窮,王爺怎麼看?」
皇祈笑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些事情誰能說得準呢?」
我壓著心中怒氣,皺眉道︰「你我不必繞圈子。你刻意拖慢行程究竟是為什麼?」
卻不想皇祈只是優雅的在一旁坐了,拿起酒杯飲了一口,淡淡笑著看向我,良久,忽的嘆了口氣,說︰「一個月了,你這才好歹與我說了幾句話。若不是因為這些,你還想不理我多久呢,安子?」
我被他這一句輕輕緩緩的話震的四肢發麻,臉上升溫少許,干巴巴道︰「我是你嫂子,理不理你,有何相干?你現在這麼折騰我,我一把年紀了,被你弄的腰酸背痛腿抽筋,命都快給你玩兒沒了。」
皇祈卻笑著答非所問道︰「當時我教你下棋,你棋都沒學好就不理我。我若不這樣,你豈不是一輩子都不理我這個師父了?」
我心覺得他這句話真的是絲毫邏輯都不通,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只得道︰「好罷,既然你這樣說,那我陪你下一局。」
皇祈挑挑眉,道︰「怎麼說?」
我卻被他這個挑眉的動作恍了一下神,頓了頓才道︰「我最近也看了幾本棋譜,想來能跟你對一對,但你好歹要讓我半子。如果你輸了,這一路上不準再戲弄我。若是你贏了,這一路你再如何戲弄我我也認了。」
皇祈拿一柄玉折扇撐著下巴端詳著我,我靠在椅子里撐著下巴任他端詳。靜默了許久,時間靜靜流淌,皇祈終于挑起唇角笑了笑,說︰「收子,開局。」
……
半個時辰後。
我心花怒放的看著滿臉陰郁的皇祈,端著酒杯小飲了一口,覺得我就快要壓制不住心里層層冒出來的哈哈大笑聲。天人交戰了半晌,我對皇祈說︰「如何,攝政王?」
皇祈臉上的笑意幾乎要消失殆盡,陰郁的看著我,低沉道︰「……為什麼?」
我咳了咳,笑道︰「啊……或許是你的情報過時了呢?或許是你剛才喝酒喝多了,腦子不清醒呢?又或許是你現在見到的不是我,而是一個戴了我的人皮面具的棋藝高手呢?再或許是……我以前只是沒有認真跟你下而已呢?」
「……」
皇祈頓了頓,陰沉沉的看著我︰「便是我不讓你半子,你也不會輸給我……你隱藏了真正的實力。」
我被他這正經的說法唬了一跳,聳了聳肩,道︰「我先生的棋藝已臻化境,當今世上可出其右者不出三個。我的棋藝是她親手所授,雖不得精髓,可平日里下一下也斷沒有完全無法贏的道理。」
而皇祈顯然已經被我打擊的很是頹廢,就差咬個小手帕到牆角去畫圈圈。我覺得,可能今天打擊的真的太狠了,而且這麼早就暴露我很會下棋並不是一件好事。因為我幾乎已經可以預見,在不久的將來,我將會每天被皇祈纏著下棋,直到……或許真的會直到我死。
于是我覺得我似乎應該安慰他幾句,便斟酌著道︰「嗯……其實,其實……」
我這廂還沒有其實完,皇祈已開口說︰「卻沒想到你居然還有這等我不知道的事。安子,你說,我會在你身上發現多少讓我驚喜的地方呢?」
我說︰「呃,驚可以……喜就不必了……」
然後我頓住了,然後皇祈也頓住了。兩個人無聲的對視了好久,我心里越來越虛,心想這人不會說話不算話,都說了輸了就不鬧了,怎麼這小眼神兒顯得這麼不懷好意呢。
良久,皇祈站起身來合起折扇,瀟灑的在左手手掌中一拍,挑起嘴邊的唇角,露出一個風流的、倜儻的、我從未在他臉上見過的、潘安見了都得含恨而死的笑容,沉聲道︰「久聞舒無歡棋藝無雙,今日得見她的高徒,本王真是三生有幸。」
我身心俱駭,手指已不自禁的有些顫抖起來,好歹緩了一口氣止住。卻見皇祈只是輕輕一笑,轉身負手向竹林外走去。
我心想,果然槍打出頭鳥,我活該了。可皇祈僅憑我這三言兩語便確定了我師父的身份,不可謂不讓人膽寒。如此縝密的心機真的是一個閑散王爺該有的麼?而他這般直言點明又是為的什麼?韜光養晦這麼淺顯的道理他不懂麼?為何非要出言讓我對他有個戒備?
眼見著皇祈慢慢走遠,我卻緩緩站起身來,沉聲開口道︰「皇祈。」
皇祈腳步頓了頓,回過頭來把我望著。我定了定神,臉上的表情應該已經冷到了極點,聲音也冰寒了下去,淡淡道︰「你記著——誰都可以,玉瑤不行。」
說完我也不理他,拂袖轉身向著我的院子走去。
走了許久遠離了竹林,畫未遲疑著開口,對我說︰「小姐,這事……是否需要通知老爺?」
我知道他是我爹派來的侍女,當然是什麼事都緊著老爺。想了想,覺得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我也不能總指著爹爹給我擦這上的……呃,不能總指著爹爹給我收拾爛攤子,于是道︰「暫且不用,我能應對。」
畫未低低道了聲「是」。
我遙遙望著玉瑤的院落,心想這可真是風蕭蕭兮易水寒,一枝紅杏出牆來。可是以前也沒看出什麼端倪啊?以往玉瑤對皇祈也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樣子,怎麼今天突然就……
可我沒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卻有一件天大的事情等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