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十步殺一人
這一夜我睡的香甜,因為第二天全隊休整不用趕路,我便也沒有早起,睡醒時已過巳時。梳洗整裝完畢,玄珠叫了些清粥小菜來給我吃,原因是——昨天月復瀉的太狠,崔臨說了不能吃太油太葷的膳食。
好在剛剛睡醒我也沒什麼胃口,吃了一些便吃不下。倒是玄珠吃的挺多,真是不辜負她的體重。
我問玄珠︰「玉瑤人呢?怎麼不來一起用飯?」
玄珠嘴巴里嚼著一大口菜,吐字不清道︰「人家一大早就起床了,被皇祈王爺拉去下棋。听說你昨晚把皇祈虐了?怪不得他轉向玉瑤了,可憐的右相千金。」
我愣了愣,咽下一口粥,說︰「是她去找的皇祈,還是皇祈去找的她?」
玄珠望了一把天,想了想說︰「……不知道。不過很快就能知道了,王爺說中午要跟‘嫂嫂’一起用膳關心‘嫂嫂’的病情,所以算算時間可能快來了。到時候你自己問。」
我無語的看著玄珠︰「……你怎麼還吃得下啊?」見玄珠迷惘的望過來,我嘆了口氣,說,「算了算了,你吃。如果皇祈來了直接告訴他我還沒醒。」
我這話音還沒落,突然飄來一句︰「誰沒醒?」接著串珠的門簾一掀,伴隨著叮叮咚咚的聲音,皇祈打簾而入,後面跟著玉瑤。
一見他倆一齊過來,我臉色立刻就差了幾分。玄珠站起來隨侍女一起將碗碟收走,我出了飯廳走到殿內在正首坐了,玄珠端來杯熱茶規規矩矩站在我身後。皇祈隨即也在旁坐下,玉瑤覷了我的臉色半晌,終于也別別扭扭的坐下來。
我氣得不行,心里真是不知道這玉瑤到底怎麼回事,怎麼這人居然拉個肚子都能和皇祈拉出感情來?她以為皇祈是誰?屎殼郎麼?皇祈能跟屎殼郎一樣追著糞球走?
這心里一陣憋悶,不只是因為氣玉瑤有眼無珠,更氣的是她這行為,這這這,明知我與皇祈已經開始暗斗,剛開始說的就差為我捐軀了,怎麼這革命精神這麼快就燃燒殆盡了?這明顯是背叛啊。
我這一生的成長路線與旁的大家閨秀不同,甫一懂事便被爹爹送到西京的別院里頭跟著先生學習,這一學就學了整整七八年,到得十五歲都快過完,馬上要行笄禮的時候才被爹爹接回本家。
八載春秋,半生年華。我朋友本來就不多。玩的好的說實在也就玄珠和玉瑤兩個,再勉強算上我家哥哥。現在玉瑤這麼一扭臉就這麼快就投入敵方陣營,這是什麼精神?這是即將要被我千刀萬剮的精神啊。
我憤懣的坐在上首,心里怒氣翻滾如滾滾紅塵排山倒海而來。就在這怒氣險些要壓制不住的時候,畫未輕聲走近,附在我耳邊輕聲道︰「小姐,這行宮里有個女婢,說曾是許氏的貼身婢子。吵著要見太皇太後,說有要緊事稟報。您看,是領過來問話還是直接處理了?」
我皺著眉頭思量了半晌,遲疑的開口說︰「……許氏是誰?」
畫未估計完全沒料到我考慮了半天,出口的卻是這麼個問題。換成是玄珠肯定就開始罵了,好在畫未修養好,也好在她不是從小跟我長大不敢跟我沒大沒小。所以只是緩了一瞬,低聲道︰「被小姐杖斃的那位,曾經的太貴嬪,現在已經除名宗譜。」
我「啊」了一聲,這才想起來早八百年前確實有過這麼一樁事,卻沒想到居然在行宮遇見她曾經的貼身婢子。不過我實在也沒什麼話要問她,但是眼角瞟到喝茶的皇祈,突然靈光一閃的想,說不定這婢子知道的是一樁有關皇祈的秘辛呢?
于是我問玄珠︰「當時她宮里的奴才我不是都罰去永巷了麼?」
玄珠咬著嘴唇想了半天,說︰「你把人叫來問問不就知道了。」
我想,也對。
便讓小太監去帶人,對皇祈和玉瑤說︰「我有些急事,現在過去偏殿處理,去去就回。你們寬座片刻。」然後又實在不放心玉瑤和皇祈獨處,便對玄珠說︰「我與畫未過去,你在這里陪陪玉瑤。」
玄珠點了點頭,皇祈卻站起來,說︰「我也要去一下……」
頓了頓,他卻沒說完。我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哎呀這不食人間煙火的王爺,這是要去小解呀。真是破天荒頭一遭。話說這一路上好像都沒見過他大小解,估計每次都避人耳目,可真是羞澀。
于是和皇祈一起出了門,我往左他往右,就此分開了。
許氏的婢子跪伏在偏殿,兩個帶刀侍衛氣勢洶洶的站在一旁看管,見到我來,紛紛行禮道︰「參見太皇太後。」
我道了聲「起」,吩咐侍衛和偏殿的其他小太監退下,只留了畫未。走過去端坐在上首座上,打量了她幾眼,道︰「你抬起頭來。叫什麼名字?以前在綠霓殿當的什麼差?」
小丫頭抬起頭看我,細聲細氣的說︰「奴婢名叫烏鵲,在綠霓殿曾貼身服侍太……許氏。許氏案發前,因為新皇登基,人事調動,奴婢剛巧被調來此處行宮。」
我靜靜的听完這一段話,唯一的想法就是︰她的聲音實在是太小了。
除了第一句她的名字,剩下的一大堆我幾乎都根本沒听清,完全無法確定她說的意思。唯一確定的一點就是,烏鵲果然沒有在南非,烏鵲在行宮。
于是道︰「你大聲些。」
小丫頭的嘴一開一合還在說話,比蚊子飛的聲音都大不了多少。我卻實在听不下去,不禁不耐道︰「你上前兩步來回話。」
烏鵲只好向前膝行了兩步到了我跟前,說︰「……一刻也不能忘記。」
我心想這丫頭也太不靈光了,這接著剛才的話說,我連個上文都沒有,怎麼可能听懂?怪不得許氏把她調到行宮來了。這孩子居然比玄珠還笨。
便開口說︰「你把剛才說的話都重復一……」
我還沒「一遍」完,烏鵲突然跳起來,我正低著頭擺弄指甲,倉皇間只看到寒光一閃,烏鵲已經向我撲過來。畫未一直緊盯著她,反應自然比我快,忙抓住我的手臂使勁扯了一把,將我向旁邊一推,好歹堪堪避過。
我心說我的姑女乃女乃,我不就讓你重復一遍你至于嗎?!世界如此美妙,你卻如此暴躁。這樣好嗎?當然不好!我的小命隨時不保!
畫未緊緊護著我,而我今天穿的正是件宮裝錦繡層層疊疊的衣裙,搞的我那叫一個磕磕絆絆,實在嚴重影響了畫未的戰斗力。畫未被我的裙裳絆了一下,月兌不開身,只能一腳踹在烏鵲的肚子上。這一腳估計使了全力,把烏鵲一下子踹開了幾許。
我心頭冒汗,想大喊一聲「護駕」,卻突然瞄到窗外人影一閃,硬生生把這話咽回了肚子里。這時畫未已將我推開在一旁,正要沖過去,我忙一下按住她的手,幾不可見的搖了一下頭。
畫未被我搞的雲里霧里,腳下微微一頓,而我眼見烏鵲手舉匕首就要再次撲上來,胳膊抬起微微一擋,白色的衣角已飛快的劃過我的視線。
血,毫無預兆的噴出來。
滾燙。
一時間殿內萬物俱靜,皇祈握著一柄玉折扇立在烏鵲的尸體旁,絳紅的血液順著扇柄滴下來。不知靜了多久,皇祈緩緩轉過身望著我。光線自他身後的窗稜間透出來,灑在他背上,嵌出一個剪影。
那一瞬間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巨大氣場,讓我不由為之心驚——震撼。
靜默的對望許久,兩人的雙眸皆是沉寂。我不知他心里在想什麼,總之我心里唯一的想法只剩下——我的胳膊……好疼……
皇祈手腕一轉甩掉玉扇上的血跡,沉著聲音開口,說︰「受驚了,安子。」
我心里狠狠的想,受精?你還受卵呢。可是手臂上的疼痛卻容不得我再去吐槽,轉頭跟畫未說︰「……叫崔臨過來。」
估計畫未的第一反應是我要驗尸。糾結了一下,說︰「是不是應該叫仵作?」
我無語的望了她一眼,心想這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以前那麼機靈的丫頭和玄珠呆久了也變得這麼笨。倒是皇祈在旁頓了頓,提高了點聲量道︰「安子,你受傷了?」
畫未這才倒吸一口氣,急忙跑出去叫人去喚太醫。皇祈上前兩步到我身前,托著我的手肘,「嘶啦」一聲就把我衣服給扯開露出了傷口來。
我一臉吃了大便的表情看著他,心說皇祈這王爺從小被放逐封地真是慘,估計沒學過三綱五常,不知道非禮勿听非禮勿視麼?這女孩的胳膊哪是隨便看的。也就是我寬宏大量不計較,換做別人還不得非卿不嫁啊。
皇祈翻來覆去看了我的傷口半晌,抬起頭來猛地看到我這副視死如歸的表情,難得的愣了一下,旋即笑道︰「不用擔心,傷口雖深卻沒傷到筋骨,匕首上也沒有淬毒。」
我怔了一下,接著後背上瀑布汗流下來。對啊,淬毒,我怎麼忘了這碼事。話本子上不是經常寫,刺客的刀劍都是淬毒的。這一瞬間我真的是後怕,萬一這匕首是有毒的,我豈不是小命玩兒完?
緊接著便是行宮上下所有僕役動起來。玄珠扭著小輕聲哼哼道︰「動起來~動起來~」崔臨被她嚇了一跳,手上一抖,正好扯到我傷口,疼的我「 ……」的一聲,崔臨馬上跪下告罪︰「臣該死。」
我喚了他起身,瞪了玄珠一眼,道︰「起來,沒事。」
崔臨繼續給我包扎傷口,一面道︰「稟太皇太後,這傷口雖深,但是沒有傷到筋骨,好生休養便可。只是切忌不可沾水,也不要用這只手臂舉重物,恐怕會牽動傷口。」
我點了點頭,對玄珠說︰「崔太醫的話你可記下了?」
玄珠自知方才造次,此刻低眉順首道︰「記下了。」
我看著她這一副小媳婦樣,滿意的點了點頭。我頭還沒點完,皇祈已走了進來,隔著屏風見到崔臨在場,便只是噙著笑意說︰「嫂嫂,尸體已經處理了。和她關系親近的幾個婢子也已扣下,嫂嫂是否要親自問話?」
我心想你把該干的事兒全干完了,處理的速度這麼快,我有什麼話好說?便揮了揮手說︰「不必了,你去…… ……」
又扯到傷口了。
崔臨立馬幫我托住手肘,恨鐵不成鋼的說︰「……太皇太後還是盡量不要動這只手臂了。」沉吟一下又道,「不如臣給您打一個絲帶托住?」
我覺得我本身就年輕,沒什麼太皇太後的氣勢。這要是還打個絲帶吊在脖子上,實在就再也沒任何威嚴可談了。這不可行,這萬萬不可行。便道︰「那就不用了,哀家自己小心些便是。」
崔臨道了聲「是,微臣告退」,便下去開方子了。玄珠幫我整理了衣服,兩個小太監將屏風撤了下去,我這才看到皇祈已端正坐在桌旁,手里一盞熱茶還裊裊冒著氣。
我捂著傷口坐下,笑道︰「王爺好俊的功夫。」
皇祈也笑,一派風流的說︰「粗通些拳腳功夫,見笑了。」
我心想你這要是也算粗通拳腳,那我這前後腿……不對,是四肢。那我這四肢豈不是白長了?這麼俊的功夫能是一個普通王爺能有的?哪個王爺像他一樣懂的這麼多啊。
皇祈親手給我倒一杯茶︰「倒是你,身邊帶的兩個貼身女婢都不會功夫,成日里豈不是很危險?我從身邊的人里挑了兩個有點底子的,你帶在身邊用著先。」
我聞言一囧,這就是傳說中的眼線間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