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從山頭探出半邊,映照了半邊的山壁。
一雙璧人坐在山坳中,靜靜望著天空,深藍色的天幕上,因那光柔柔的暈開,添了些許溫意。
傾靠在她的肩頭,她手指握著他的掌心,真氣源源不斷的送入他的體內,揉散了藥力,驅散了山中的寒氣。
他的眼,遙望著月,「解衣,你有這麼看過月光嗎?」
「沒有。」她握著他的手,「少時,都在詩書武功中渡過了,沒人陪我看過月色,沒有如此靜謐的日子,這樣可是偷懶呢。」
他幽幽的笑了笑,「那我比你好多了,日日都在偷懶中渡過。」
「每天都是?」她有些小小的意外。
「每天都是。」他微微動了下,眉頭不自覺的蹙了蹙,她伸手攬住他想讓他更舒服些,卻看到他強勢的伸手摟著她的腰身,從身後環繞著她的身體,下巴支在她的肩頭,「月色很美好,沒有陽光的炙熱,可惜缺了點溫暖,不過現在就很好了。」
「我以為最有可能成為頭牌的人,不應該也是琴棋書畫都學的嗎?教坊怎舍得讓你如此清閑。」她微側臉,目光比這月光更清透,「還是說,那時的你不在教坊中?」
「沒有人生下來就在教坊中的。」他平平靜靜的語氣中透出幾分澀澀的味道,「所以我喜歡在高處,接近明月的地方,看一夜都行。」
「那我豈不是很幸運?」單解衣低首,看那交疊在自己腰間的他的手,「能摟明月在懷?」
「我以為,你是掬明月在掌心的。」某人細細的笑著,若不是傷口的牽扯,只怕那笑聲將更大。
「未做到,不敢說。」她回眸,笑望那雙眼。
她的發,他的發,垂落一處,細細的纏繞了,烏黑透亮中再難分彼此。
「願一生,能讓你解衣。」他嘆息間,吻落無痕。
淺淺的吻,含著她的唇瓣,逗弄般的輕刷,小小的廝磨著,嚙著她的柔女敕,吮著她的清甜。
她迎合著他的吻,感受他溫熱的唇尖慢慢侵入她的齒間,一點一點的探索,那柔柔的力量,也一點一滴的滲透在她的心間。
不是以往烈火般的炙熱,慢的就像是冰雪融化,彼此交融著,在吮吻中無聲的傳遞著溫暖。
他說的沒錯,她是寂寞的,在責任和家族的使命中,忘記了自己的本性,或者說,她根本不知道什麼樣的她才是真正的自己。每一個人都尊重她,因為她的地位,但是那種尊重是帶著敬畏,遠遠的不敢靠近。
若說有,她昔日唯一的依靠,唯一的信賴,只有那個人;可惜……
「你怎麼會來這的?」她不忍他始終這麼堅持,環摟著他,身後貼著山壁而坐,「他擄你來的?」
「嗯。」他淡淡的應著,平靜的望著那輪月光,「不過我知道你會來。」
「若我趕不及呢?」想起入房時的心悸,想起追下崖時的瘋狂,平穩下來的心又一次跳的飛快,心頭的殺意再度浮了起來。
「你會趕得及的。」他遙望月光,肯定的開口。
「是他殺的李端?」她輕輕眯起了眼。
傾有片刻的錯愕,眼中盡是不解,「什麼李端?」
「他沒在你房中動手?」這一次換單解衣疑惑了,「保護你的人呢?」
他疲倦的依著她,慢慢的閉上了眼楮,「據說尹府大宅鬧鬼,各派掌門都去守候了。」
傾是獨自被人擄走的,李端不是那個人殺的,那他又是怎麼死的?在他們離去後,房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人花費如此大的心里將所有的掌門調離,只為了抓傾,為何不趕緊離去?僅僅因為黑夜蝶可能帶來了追蹤的人,就放棄一切的將他打下山崖,未免放棄過大。
太多疑惑,太多不解,她暫時也不想去問,能夠得回他,已是幸之又幸。
「對不起。」她的嗓音晦澀,「我不該放下你一人。」
她沒想到的是,自己以往對傾的保護,竟會讓各派掌門太過于相信她的能力,全力守在了尹家大宅邊。而她獨行獨斷的風格,卻成了他人利用的空當,輕易的將傾帶走。
「你我之間,何需道歉?」他低低的嗓音,隨意間撩動她的心思,「究竟是誰拖累了誰,誰牽絆了誰?」
若將命運系在了一根線上,若決定執意走下去,又何必在意是誰負累了誰,誰劫難了誰?
「若你真想道歉。」那雙彎月雙瞳閃爍著淋灕水波,曖昧的眼神和口氣挑逗著某種事實,「下次讓我為你解衣。」
單解衣輕聲笑著,早已習慣了他拿自己名字大作文章的揶揄,「我只知道,如果我們現在不回去,等到天光,你這樣子,就被路人看光了你破衣下的風景。」
「現在就回去嗎?」他無力的靠著她,眼神中情思流轉,「我以為你會好好的照顧我,在這里度過幾日兩人時光。」
「再怎麼也是野外,怎麼都不可能有城里的熱飯鮮粥好,如果可以選擇,我不認為留在外面是正確的決定。」她小心的將他背上身,「抱好,我要帶你上去。」
他的手,從她的肩頭垂下,拈著她的發絲,「我不介意。」
「我介意。」她的聲音有些狼狽,「我不會做飯,你不怕餓死就在這呆著。」
某人頓了頓,忽然揚起了笑聲,笑聲在這深深的峽谷中回蕩,回聲陣陣。
她的藥一定不錯,否則他的中氣不可能恢復的這麼快。單解衣如是想著。
笑聲似乎牽扯了傷口,他一聲悶哼,伏在她的肩頭,標準的樂極生悲,只有細細碎碎的呼吸聲,表達著他憋忍的艱難。
她滕出一只手,輕拍了拍他摟在自己肩頭的臂膀,「你似乎很得意?」
「意料之外,你居然也有不會的事。」他的笑聲很有幾分得意,笑聲慢慢停歇,「不過又是情理之中,你是家主,可以審時度勢,可以從容決斷,但是絕對不需要洗手做羹湯。」
一個小瓷瓶塞入他的手中,「吃粒藥,我不想你笑裂了傷口。」
「要什麼形象,若為解衣,丟人又何妨。」他捏著小瓷瓶,「解衣的藥很好,幾乎已感覺不到疼痛,價值不菲還是留著。」
「藥的價值就是用來治傷的,有什麼不菲之說?」她沒接,看他手指把玩著瓷瓶很是愜意,也由了他。
「這話中的意思,是不是為了傾,再是名貴之物也算不得什麼了?」他吹著她耳邊的發絲,拂弄她癢癢的。
她如蝶兒,翩躚在山崖中,輕巧的動作沒有半分震動,「物與人,又豈能相提並論?」
「那你不顧自身,追我而下呢?」他的聲音忽然啞了,手指撫上她的唇邊,「我看到你硬生生的抗下他的掌,只為了救我。」
「一掌死不了。」她平平淡淡的聲音,听不到心思的波動,「換你一條命,值。」
「你並不知道這一掌的後果,對嗎?」他的齒咬著她的肩頭,有些用力,微微的疼泛起,「沒有交過手,不知道底細,怎麼可能知道?」
是的,她不知道,那一刻她的眼中,只有那抹青色的人影。
「你答應過我讓我懂你,不能說假話。」那齒,又增了些力道,她的痛也是他的痛,「大家之主,怎能為青小倌如此,這不符合你應有的抉擇。」
腳步停下,她站在懸崖中一塊突起的石塊上,回首身後的人,在那雙新月眸子中,看到了認真,看到了隱忍的悸動,單解衣垂下眼瞼,再抬起時眼中堅定,「因為,你是我的人。」
她的人,不是「藍衣坊」中一夜/歡/愛的對象,不是這「定州城」中紅透半天的小倌,烙下她的印記,標上屬于她的鑒痕。
「方才我就應了你,傾不是俗世男子,為何一問再問。」她的調侃,讓身後的男子不自在的別開了眼。
捏著瓷瓶的手頓在空中,她清楚的感覺到背上人的剎那僵硬,她站著未動,他長久不語。
「我以為……」他蹭上她的肩頭,索取她身上的溫暖,「你為了讓我堅持下去而說的。」
「傾也會不確定?」他一向是孤傲靈秀的男子,心機拿捏絕不會錯,竟也會有忐忑的時候。
「情字面前,誰能淡定?」他澀澀的聲音里,說不出的晦暗,「傾也是人。」
她知道,當傾那句讓他懂她的話出口的時候,那心頭的震撼,那無法抑制加速的心跳,那心底層層蕩漾開的漣漪,被包裹,被在意,被牽掛的感覺,想起就忍不住揚起唇角,輕快。
他們,也算是奇特了,在有過最親密的接觸後依然不羈,卻對這小小的話語患得患失。
「解衣,你看。」他手指著山中。
兩山之間,月上中天,深幽的峽谷里飄起淡淡的夜霧,清寒攏上兩人,兩邊樹影憧憧,美的不似人間。
「你若喜歡,過兩日我帶你來,看月色。」她低聲承諾。
「一生麼?」他輕問。
「好。」最是她習慣的一字,卻鄭重。
人影再起,空中留下公子帶著些許驕傲的聲音,「你不會做飯,我會。以後再做給你吃。」
當單解衣帶著滿身傷痕的傾回到「藍衣坊」的時候,迎接他們的是一室的燭光,和整整一屋子的武林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