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點多鐘,心瑟從車子上下來,擺手讓司機開走。
她站在原地,看著車子熟練至極地掉頭,然後嗖地平滑出去。一天的細雨蒙蒙下來,入夜的空氣中早已消了暑氣。空氣是清新的,她深呼吸了一口,靜謐的郊外的味道。有新鮮的泥土、草木、花朵……她甚至能嗅出大門一旁的白楊樹上那只喜鵲窩的味道。被細雨浸潤了一天,那精巧堅固的小藝術品依舊巍然而立。
她走到那棵幾人抱的大樹下,伸手模了模橫在一旁的石凳,濕的。她又回到樹干旁,靠了靠。晚上在水庫邊的漁家吃的清一色的漁家宴,配上雨欣自備的日本清酒。當時喝的時候不覺得,後來出門的時候頭就有些輕飄飄的。她把手臂靠在那老樹干上。手底下,起伏斑駁的老樹皮,卻並不是想象中的潮濕。一股若有若無的木香,無端讓她覺得心里安穩了不少。
她閉上眼楮,嗅著雨後獨有的清靈的氣息。因為酒精的作用,她的身體突然生發了一種美妙的感覺。這個時候,不想想的,不願想的,全部都可以不想,消失。她伸長了手臂,覺得自己舒泰極了。她隨心地、自由自在地、隨心所欲地將手臂揚起來,放下,揚起來,放下。她想象著,覺得自己此時竟如一名演唱會的指揮家。天地為幕,萬物有靈,這是一場最自然最宏偉的演唱會。
「啪」的一聲,手心落處,她觸到一個光滑的,堅硬又柔軟的什麼。放佛還帶著奇特的溫度。她顫栗了一下,忽地張大了眼楮。眼前,樹影兒底下,一對寒星似的眸子,正緊緊盯著她。他高大的身體穿著一身淺色休閑服,雖是背著燈光,采取著最放松的姿勢,他也是銳利而咄咄逼人的。她的身體瞬間有些僵,手臂撤回來。
他的手掌是張開的,看樣子來去全隨她的自由。兩個人就這樣對視著。他背對著大門口,門口廊下的燈光照過來,淡淡地勾勒出他的身形。
「夜游的小鵲兒們,都回來了?」剛剛一邊靠近她,他就聞出了她身上的味道。此時,他看著她稍顯迷蒙的眼神,那樣的迷蒙竟鮮少的帶了一種專注在里頭。她清醒的時候,從來沒有這麼直視過他。除了極少數的幾次,她在極端的情緒里面。從小到大,一直以來,在他心中,在周圍所有人的心中,他們幾乎就是一種淡漠的關系。淡漠到,他們的所有接觸都是蜻蜓點水樣的禮儀。曾經一度,在他眼里,簡心瑟就是一個縴細、柔弱、倔強、別扭……又有著頑固的抵抗力的人物。這個人物,很少有放開自己的時候。他見過的,在酒精面前,她放下過。
見他一直緊盯著自己,心瑟眨了眨有些疲乏的眼楮,移開了視線。
一陣突起的夜風拂過來,從龐大茂密的樹冠上灑落了窸窸窣窣的一片。晶瑩的,帶著天然的涼意,落下來。她還在發呆的功夫,他捉起她,飛快地逃離,一直到了廊下,才住了腳步。
「傻了?挨雨淋也不知道跑?!」他順手模了模她的發頂,大概有些大的雨點子落下了。她的發很滑,他的大手隨著她的頭發不由自主滑下去。她的脊背,隨著他的踫觸,條件反射般直了直。
「你怎麼來了?」心瑟微喘著,自己動手攏了攏頭發,她的話沒有完,其實還有下半句︰「這麼晚了還不回去?」
「你們簡家是不是事事都這麼精打細算,從不肯欠別人半分人情的?」他沒頭沒腦來了一句。心下卻是想著那日她來,文斌在半路被人遣回來了。他知道自己不好說什麼,可是心里總是有那麼一絲不大自在。
看她那麼直直地瞧著自己,御錦將目光投向了前面的暗夜︰「韓氏在東南亞有了失誤。現在琴氏正在進行的ABHC項目,其彥也有參與。你知道最近,琴氏和韓氏的關系越來越不睦……算了,你才懶得知道這些。」御錦做了一個十分到位的擴胸運動,深深地換了一口氣。他斜睨著她,想著他剛看到她時她怡然自得的樣子︰「看來,這深山老林真的值得一躲。」
心瑟不理睬他,轉身推開了半掩的大門。她一路進了客廳,茶幾上,擺了兩杯水。她端起來聞了一下,是蜂蜜水。她一邊喝著,一邊到處看。
「張嫂休息了。」御錦走到沙發旁,坐下。
心瑟咕嘟咕嘟喝完了手中的杯子,放下。她沒有坐下繼續陪他聊天的意思,往樓梯口走了幾步,又硬生生停了下來。「我上去了。」她看了他一眼,看他沉坐在沙發上,伸展著長腿,很是愜意。不知道他是什麼打算,大概一時半會兒也沒有走的意思。她沖口而出︰「要過夜嗎?」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敏感,還是幻覺,她覺得他正在放松的身體突然有些凝滯,眼楮一瞬不瞬地射向她。
她自己的面皮騰地發起熱來,她听見自己的心跳,在那兒「咚、咚、咚」,毫無規則可言。她輕聲地清了清嗓子︰「我是說這麼晚了。這兒……有的是房間。你自己隨便挑吧。」
說完,不再等他的反應,她很快地逃到了樓上。幾乎是連跌帶撞地。在樓梯頂端,她的腳趾頭還不小心磕到了樓梯台階,疼的差點叫出聲。
她悻悻然地拖拉著腳步往自己的房間走,匆忙地開了房門,模索著開了頂燈。啪啪兩下,換了最柔和的色彩。往房間里
走著,她的頭是越來越昏沉了,手心里也發著虛汗。她瞥了一眼書桌。那上面的台燈亮著。她想了一下,記不得自己走時是開著的。她的視線低端,桌子底下,一團細細長長的什麼。暗暗的影子。巋然不動。
心瑟猛地住了腳步,就那麼一瞥的時間,她覺得全身體的血液都往大腦里面沖去。而那些血液,全部都涼涼地凝固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