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秋站在窗戶邊上往下看。她沒有意識自己站了多久了。她的身體,也早已經拒絕給她任何感覺……
她在等。她的意識里唯有這個。她也只關心這個。等待,在很多年以前就成為了她的習慣。她只是在等而已。在新的一天里,她繼續著自己的習慣。
她在等。也知道那結果是什麼。
管家緊張地站在她身後不足一米的距離。她跟在她後面,不由自主微張著兩只手臂。從早晨六點鐘她醒來,阿秋就已經站在這兒了。這本身當然不是個什麼好的訊號。
管家看著阿秋直挺挺的背影,頭發都沒有打理,隨意地凌亂地搭在她的肩上、背上。倒是應該洗了澡,因為她身上難得穿了一件比較講究的白色碎花連衣裙。
管家著急地看了一眼表,兩個多小時了,就是個正常人也要站出什麼毛病來。她自己動了動手腳,身上幾處地方都是麻麻的。她看到阿秋還是貼在窗戶邊上一直往下看。真不知道對她來說,外面到底有什麼好看的。除了高樓大廈,就是一個白花花的太陽。
可是管家知道她這樣表現的危險性,一早就給小姐去了電話。小姐這兩天在泰國教授古箏,要趕回來,最快也是三天後了。小姐叮囑了她要看緊阿秋。
「您……要吃點什麼嗎?或者,喝杯水嗎?」管家鼓足勇氣再問了一遍。意料之中的置若罔聞。
實際上,阿秋正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這幾年,她病了,時好時壞。在最初的時候,她不知道自己病了。她只以為自己所有的反常,都是因為連「銀河會」,她最後一個能有機會見到他的地方,他也不再來了。她知道,能多余了「銀河會」這三年的維系,是她怎麼努力了的結果。她更清楚,他不再來,她便真的不必再去找了。她能和他有維系的最後一根線,就那麼輕飄飄地斷了。
可是那是一段怎樣黑暗的日子。三年前,他曾有一次莫名割斷了和她的所有聯絡。之前,根本毫無征兆。哪怕她再知道自己的位置,他對她只是因為一種需要,可是一旦徹底斷掉了,她感覺自己就像一只在高空飛翔的鳥兒,自己還沉浸在自由自在的飛翔中,冷不丁地,折翅而墜。
她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天晚上。下著幾年不遇的特大暴雨。那天,也是她的生日。事先說好了他要到她的住處,陪她一起過。她早從文斌那兒探听到了他為她準備的生日禮物。李師傅親手趕制的一套旗袍。她知道後興奮了許久。他還是知道她,懂得她的。她跟他在一起,不接受他的珠寶首飾、車子、房子。他也願意尊重她的意思,順著她的想法,按著她的喜好。沒有什麼比這再好的了。
那天,因為她自己的興奮。她「失控」地在不長的時間內給他去了兩個電話。他從公司出來的時候一個。在電話里,她知道他要親自去取旗袍。第二個,那會兒已經落了不小的雨,她擔心他在路上的安全。當她從電話里知道他已經取到了衣服,正在趕來的路上,一切都還好,她才放心了。
然而,理論上的放心完全不能使她平靜下來。她盯完了腕表再盯著牆上的大鐘,來來回回地在門口和餐廳之間走動。她有時望著餐桌上堆得像小山一樣的食物,自己就失笑起來。想象著不久之後他進門看到這些時該會有的表情,一定會說她犯傻,只有兩個人,怎麼吃得下這麼多?
她望著桌上的滿滿當當,滿足地嘆了一口氣。多嗎?她覺得還不夠多。她恨不得自己突然就變成全天下最頂級的大廚,把所有他愛吃的,他有可能會吃的,全都做好了擺放在他面前。事實上,她知道他因為在法國呆過十年的關系,對法餐情有獨鐘。那段時間,她正拼命練習法餐。桌上的有幾道大菜,是她反復試驗後才最終戰戰兢兢端上的餐桌。至于到底會產生什麼樣的效果,她還全然不知。
她等著。
一直等著,等了那麼久,門口依然靜悄悄的。她跑到窗戶邊上,望著外面止不住的雨簾,一時有些埋怨這樣的天氣。她最擔心的還是他的安全。她又抓起手機給他撥出去,接通了,卻並無人接听。她有些擔心,又轉念一想他有可能已經到了。她想象著他甚至正在停車,或者正在進電梯……那就不需要再通什麼電話。她就又跑到門口,靜靜地站在那兒。以便他一按門鈴,她就能第一時間為他開門。
又是半個小時過去。她著急了,不再顧慮他有可能會有的脾氣,再次撥了他的電話。她焦急地听著,多麼期盼下一秒就響起他的聲音。這次,等待的提示鈴聲並沒有響完,她听到一個機械的女聲響起來︰「您所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她知道,是他按掉了。她茫然地舉著電話,很長時間都不知道自己腦袋里想了些什麼。後來,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坐在了身後的沙發上。她趕忙再望了望時間,已經九點多鐘了。
她抱著手機,不敢再輕易地撥出去。她想了一會兒,就給文斌撥了電話。文斌接了她的電話,回答的很禮貌,說他正在給她送東西的路上。他呢?她忍不住問。文斌的答話很簡單︰羅總有事情,不能過來了。
她不能再問,她清楚自己沒有立場再問。她關了電話,靠在沙發背上,只覺得自己全身
的血液兜頭一沉,瞬時都凝注了。她的心髒,空蕩蕩無所依地懸在胸腔里,再也找不到停靠的地方。她一直沒有動,手里也一直握著手機,直到,文斌敲了她的房門。
她去開了房門,門外,文斌抱著那只衣盒站立在那兒。她接過來,盒子上都有些濕了。她抱著它,頓時又覺得自己身上有了絲暖意,也有力氣了一樣。「讓他好好兒休息,別太累。」她直覺地認為他是有更重要的公事才終于沒有過來。
文斌應著,禮貌地告辭走了。
她自己回了房間,打開盒子。是一件非常精致甚至華美的旗袍。她一會兒把它鋪展在床上,一會兒又把它舉在手里。她最終忍不住穿上了它,非常合身。她望著鏡子中的自己足足有幾分鐘,又醒悟過來,趕緊換下。她知道明天就會見到他。到時,她希望他看到這身旗袍在她身上的樣子。
她當時並不知道他根本沒有打算再見面。他不再出現,她又試著打過他的電話。接電話的只是文斌。當時,她所進行的錦鑫的設計工作也已經結束了,不能再憑著起碼的「工作關系」見到他。她那幾天,就是呆在他提供的房子里。她就像一只突然被斬斷了線的風箏,完全暈頭轉向地匍匐在一個她所陌生的位置。就連畫畫,她最基本的技能,她發現自己也進行不了了。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她沒有食欲,也不想睡覺。她奇怪自己身體上的所有器官,最發達的竟變成了听覺。她听著電話,听著門鈴,听著所有可能來自他的聲音……
五天後,她再一次迎進了一個按她門鈴的人。她跌跌撞撞地從沙發上爬起來去開門,一邊整理著頭發,又痛恨自己沒有洗澡,甚至沒有洗臉……她在開門之前猶豫了一下,想著先去整理一下自己。可是,一旦錯過了這個機會,她就不知道他還有沒有可能再過來。
她飛快地開了房門。臉上,她剛剛命令自己掛上的笑容突然僵在了那兒。門外,根本不是他!
文斌遞給她一個信封。「舒小姐,羅總的意思,這個請您收下。」
她接過來,打開看了一眼。不能自已地,眼前忽地閃過一片黑雲。那濃重的黑雲遮住了她,她什麼也看不見。她晃了晃,本能地去扶了一下門板。
「還有……」她听見文斌繼續說︰「這所房子,我會盡快過戶到您名下。」
有一會兒,她才從面前慢慢消散的黑雲中勉強辨認出了文斌。她覺得自己的腦袋熱熱的,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擁擠到那兒去了。她扶著門,搖了搖頭。「我想見他一面……」她困難地強迫自己說出來。
「羅總接下來都會很忙……」文斌委婉地說。
「在這兒,在他的辦公室,哪里都好,我還有幾句話……」她堅持著。
「羅總這就要出去考察,時間會很長……」
「哪兒?多久?」
「三個月或者更久。」文斌只回答了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