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石覆壓,巨響轟鳴,讓聶雙的意識有了片刻的停頓。等一切平息下來,她才慢慢回過了神來。眼前,只有黑暗,讓她無法判斷自己的處境,甚至不知是生是死。身上的重壓讓她胸中滯結,她大口地呼吸,混著粉塵的空氣涌入胸腔的那一刻,她的腦海霎時清明。她隨即明白了過來,壓著她的重量,並非來自岩石,而是……
「桓澤!」她開口,驚慌失措地喊出他的名字。
回答她的,卻是可怕的安靜。她愈發慌了,一邊喊著他的名字,一邊試著起身。但真氣耗損,讓她用不上力氣。她第一次發現,原來一個男子是如此沉重。任她如何努力,都無法移動他半分。頸畔,他的呼吸溫熱,讓她稍稍安心。可是,他現在究竟是怎樣了?是受傷昏迷?嚴重麼?她想到心痛,更悔恨不已。正在這時,他輕輕動了一下。聶雙大喜過望,出聲喚道︰「桓澤!」
「嗯……」他微弱地應了她一聲,片刻之後,緩緩將身子撐了起來。
重壓消失,她頓覺輕松。但還未等她放下心來,幾滴溫熱的液體落在了她的臉上。她抬手,輕輕一抹,指尖那黏稠的觸感,告訴她這絕非汗水。她立刻坐起身來,模索著拉住了他,急切地想要問他的傷勢。但還未等她開口,他卻先出了聲︰
「你沒事?有沒有哪里受傷?」
黑暗之中,看不見他的表情,但他的聲音急切,听來緊張萬分。
「受傷的人是你啊!」聶雙急躁了起來,開口道。
「皮外傷,不要緊……」他應了一聲,伸手模索著什麼。片刻之後,火光一閃,黑暗驟然散開,他手執火折,細細端詳起她來。確定她安然無恙,他方才松開了緊皺的眉頭,道,「師姐沒事就好。」
就著火光,聶雙清楚地看見,他左肩上的衣衫早已被鮮血染透,想必是被岩石所傷。她心頭刺痛,又听他道︰「看來夜蛭不想殺死我們……」他抬手舉起火折,照亮了上方。頭頂之上,巨大的岩石聚合成了穹頂。果然如他所言,最後一刻,夜蛭還是留了手。若這些岩石全部壓下,豈有他們活命的機會。「他困住我們,一定會找機會再出手。師姐務必小心……」
「我說過不要你保護!」聶雙忽然喊出了聲來,將他的話打斷。
桓澤聞言,心頭不悅。為何到了這個時候,她還是如此的任性?他正要出言斥責,卻被她一把抱住。她抱得那麼緊,顫抖的呼吸夾雜著啜泣,輕輕在他耳畔起伏。
「誰要你舍命保護我……」她的聲音已然哽咽,淚水微燙,灼著他的肌膚,「你若有事,我該怎麼辦……」
桓澤怔了怔,而後,心潮激動,不可自已。她不是耍脾氣,而是在擔心他?他伸手輕輕拉開她,細細看著她的臉。她哭得如此傷心,將所有的明麗嫵媚都變作了狼狽。淚水綴在她的臉頰,晶瑩如珠,卻又是如此的可憐可愛。他整顆心都軟了,再也生不出一絲的氣來。莫明的沖動,將他想要勸慰她的念頭化作了更直接的行動,他探身上前,輕輕吻上了她的唇。
這一吻,何等溫柔。沒有索取,亦無佔有。輕輕的觸踫,一瞬而止,卻帶出無比強烈的震撼。聶雙睜大了眼楮,全身僵硬,如被定住了一般。她呆呆地望著他,忘了哭。
桓澤笑了出來,道︰「這下我可報了仇了。」
聶雙霎時羞紅了臉,所幸火光之下,尚可掩飾。她又慌又氣,嗔道︰「抱什麼仇?我幾時對你做過這種事!」她說到此處,驀然想起他們第一次交手時,她似乎就是這樣親了他一下。她愈發羞窘,忙改口道,「就……就算我做過,你也當場報過仇了!這次算什麼?沒道理!」
桓澤依舊笑著,對她道︰「師姐忘了自己中和樂香的那一次了?」
聶雙一听,忿然反駁,「你也知道我中了和樂香,神志不清,還跟我記仇?再說了,那時候你把我拋進池里,我都沒跟你算帳呢!」
「好,那次不算。可後來師姐做的,遠比這個過分得多。我還真不好意思一樣樣報復回來。」桓澤道。
回憶,被這樣的對話牽起。那時的溫情曖昧,輕撩著聶雙的心神。她看著他的笑容,心中的郁結漸漸散開,諸多顧忌,一掃而空。她伸手,抬起他的下巴,道︰「該怎麼報復就怎麼報復。反正方才那個就是沒道理,我才不吃這虧。」她說完,一下吻上了他的嘴唇。
再一次觸踫,感覺已完全不同。唇舌的交纏,沖破了本來倔強的隔閡。壓抑的思念,如洪水決堤。兩人這才驚覺,原來自己竟是如此渴望對方。只恨不能再貼近一些,不能再緊密一分……太久的等待,讓那一吻變得無比綿長。許久,兩人才戀戀不舍地分開,痴痴地凝視著彼此。
桓澤笑嘆了一聲,無奈道︰「再這樣下去,就真的算不清了……」
聶雙也笑了出來。她擦了擦臉上的淚痕,道︰「我有的是時間跟你慢慢算。」她說完,語氣一轉,柔聲問他,「傷口疼麼?」
「嗯。」桓澤點頭,如是答她。
先前果然是在逞強啊。聶雙心想。想起他的保護,她又是愧疚,又是心疼。她垂了頭,低聲道︰「對不起……」
桓澤只怕她又哭起來,輕輕捧起她的臉,道︰「應該跟我道謝的,怎麼反倒道歉了?」
聶雙心頭一暖,從了他的話,誠摯道︰「多謝相救……」她說到這里,方才想起更重要的事。她凝眸一笑,又道,「為表謝意,我幫你包扎可好?」
桓澤看著她,笑著答應︰「好。」
聶雙滿心歡喜,拿過了他手中的火折,卡在了一旁的石縫里,隨即就要去解他的衣衫。桓澤卻不給她這樣的機會,自行月兌了上衣,轉過身去,背對著她。聶雙這才看清了他的傷勢,那是一道一尺來長的傷口,深約寸余,從肩膀延伸至背部。傷口處血肉模糊,周圍更是淤青一片。
這也能叫做「皮外傷」?聶雙皺眉,卻不多說什麼。她沉默著撕下一片衣衫,替他拭去鮮血。她的動作輕柔無比,生怕弄疼了他。
桓澤察覺她的小心,開口道︰「師姐不必擔心。我身負魔種,痊愈之力遠勝常人。這點傷,很快就會愈合……」
「嗯。」聶雙應了一聲,卻又想起了什麼,問道,「如今在魔障內,你不要緊?不會又用了伏魔針?」
「沒。」桓澤答道,「師父不準。」
「那你……」
不等聶雙把疑惑問出口,桓澤就出聲回答,道︰「師父替我渡過真氣,又傳了我安神凝氣的心訣。修煉了這幾個月,總算有些成效,不會那麼輕易被魔障控制。」
「那就好。」聶雙稍稍放了心。她將傷口周圍的鮮血拭淨後,又撕了一片衣衫,開始包扎。她撥開他的頭發,就見他的後頸刺著一個花繡,大約杯口般大小。周圍一圈火焰之紋她倒是認得,但那中間的就看不明了,似乎是什麼神獸。她輕撫過那個刺青,好奇問道,「刺的是什麼?」
桓澤抬手,模了模自己的後頸,道︰「炎狼哮日。」
「這倒稀奇,什麼典故?」聶雙一邊包扎,一邊問道。
「也沒什麼典故。我本來的名字叫‘邵烺’,暗合炎狼二字,殛天府便刺了此圖,不過是身份之證罷了。」桓澤答道。
聶雙想了想,念了一遍他的名字︰「邵烺?」
「嗯。」桓澤道,「後來師父說我的命格火氣太盛,便改了‘桓澤’。取‘桓桓君子,德澤四方’之意。」
听他語氣里滿是尊敬仰慕之意,聶雙不禁有些好笑,又問道︰「既然如此,為何不洗掉它?」
「洗不洗掉,我都是千影閣的人,沒什麼差別。」桓澤笑笑,「說起來,你光問我的事,卻從來不提你自己。你的名字呢?萬綺門的弟子皆稱道號,為何你不一樣?」
「我師父沒給我起啊。」聶雙的語氣平淡,「我是被遺棄在雁山的,師父救起我的時候,我的身上有一張白紙,寫著我的八字和名字。師父說,既然留了名字,說不定會有人回來找我,就沒再給我取。」她說到此處,輕哼一聲,「扔都扔了,換我也不會回來找啊。可憐我就一直用著‘聶雙’這麼個不倫不類的名字……」
桓澤听她這麼說,開解道︰「不錯的名字,哪里不倫不類?」
「有啊。」聶雙包扎完畢,繞到他身前,認真道,「你寫寫看,很奇怪的兩個字。三個耳,還雙……小時候老被人叫‘六耳’啊!」
听到這里,桓澤笑了出來。
「你看,你也覺得可笑。」聶雙嘆口氣,「雲碧、青瑯她們的名字多好……」
桓澤笑著,不再糾纏這個話題。他穿上衣服,拿起火折,站起了身來,道︰「我們找出路。」
「什麼出路?」
桓澤斂去笑意,肅然道︰「這里是夜蛭的體內。」
听到體內二字,聶雙一陣惡心,忙遠離了周圍的岩石。
「他困我們在此,一定是在謀算如何將令主的內丹植入你體內……」桓澤道。
「那他為什麼還不動手?」聶雙不解。
桓澤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他執著火折,照了照四下,「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說話間,火光照到了一處通路,他向聶雙伸出手來,道,「來,我們走。」
聶雙低頭,看了看他的手,心上欣喜,早已將恐懼掩蓋。她握上他的手,笑著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