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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雙醒來的時候,就見自己置身在一片青紗帷帳之中。天色,已是拂曉。晨光微薄,柔柔滲透。涼風如水,曳起紗帳,動一片青影,朦朦如山嵐一般。身下,鋪著錦席,沁出一絲冰涼,惹她顫抖。
她茫然地看了看四下,正思索自己的所在,腦海中的記憶乍然復蘇。想起先前的種種,她早已將一切拋開,腦海中,唯有兩個字︰桓澤。
她心亂如麻,掙扎著想要起身。心口,卻牽起一陣劇痛。她腳下一軟,又倒在了地上。她正慌亂時,忽听千峰的聲音響起,道︰「你醒了。」
循聲望去,千峰挑起青紗,緩緩步入。他未著外袍,只穿著一件玉色長衫,愈顯得身姿秀頎,如冰雕雪裁。他赤著雙足,解了頭冠,去盡了素日的端嚴,平添幾分隨性瀟灑。他走到聶雙身前,盤膝坐下。
「千峰師伯……」聶雙撐著身子坐起,有些驚愕。但很快,她意識到了更為重要的事,「師伯,桓澤呢?他怎麼樣?」
千峰微微頷首,應她道︰「他沒事。」
聶雙松了口氣,這才問道︰「這是哪兒?」
「青廬。」千峰開口,說出了這兩個字來。
聶雙一听,臉色大變。所謂青廬,本是俗世男女成親之所。而在九嶽仙盟,青廬只為一個理由而設——雙修。
她看著千峰,惶然錯愕,接著便發現,自己胸口的衣襟大開,露著一片雪白的肌膚。她驚叫一聲,拉緊了衣衫,退開老遠。
千峰見她如此,不禁莞爾。
「師伯……我……你……」聶雙顫著聲音,不知該問什麼才好。
「你的衣服不是我解的。」千峰坦然說道,「是你師父替你查看傷勢所致。」
傷勢?聶雙聞言,低頭看向了自己的心口。金光脈絡,在肌膚下延展。黑氣森森,與之相抗。那伏魔釘已被推出了一半。不看倒罷,這一看,痛楚愈發清晰,讓她忍不住低低申吟了一聲。
「別怕,到我這兒來。」千峰的嗓音溫和,听來有如哄勸一般。
「不行!」聶雙搖頭,「我……我不能跟你雙修!」
千峰听得此話,眸中的笑意如漣漪漾開。他笑著,問她道︰「你我性靈相合,何出此言?」
聶雙滿臉懊悔,怯聲道︰「我不是……」她低下頭,不敢直視,「合靈儀式之上,我掉包了紅線。我是故意纏著你的……所以,我不是那個跟你性靈相合的人。是我錯,我甘願受罰!總之……我……我不能跟你雙修……」
千峰听罷,沉默片刻,問道︰「為何故意纏我?」
聶雙愈發窘迫,她猶豫許久,終是老實回答︰「我趁雙修之機吸取你的功力,好替師父出口氣……」
千峰輕輕嘆了一聲,漠然道︰「就這麼記恨我麼……」
「我知道是我不對,我絕對沒有褻瀆師伯的意思……」聶雙急忙解釋,「我馬上出去跟大家說清楚!」她說著,就站起身來往外走。但那伏魔釘的痛楚早已奪了她全身的力氣,她沒走幾步便一個趔趄,往下倒去。千峰起身,手臂一舒,將她攬進了懷里。輕薄的衣衫,阻隔不了體溫。他的懷抱微涼,讓她心悸。她拼命推開了他,一下子跌倒在了地上。眼看千峰要又伸手扶她,她蜷縮了起來,喊了一句︰「不要!」
千峰有些無奈,將手輕輕摁上了她的頭頂,道︰「伏魔釘撐不了多久了,若不盡快提升修為,你會再度被奪舍……」
听到這番話,聶雙一怔。桓澤也曾說過,以她的功力無法對抗殛天令主的內丹。而雙修,能在短時之內提升她的修為,助她納化魔力。縱然她不是與千峰性靈相合之人,以她的萬靈通性心法,也可與之雙修……
被奪舍後的感覺,她還記得。魂魄如被抽出了身體,周圍只剩下混沌空虛,如置空渺之境,無依無憑。若這便是死亡,倒也無什可怕。相比之下,她被奪舍之後所做的事,更讓她恐懼。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她傷了自己的同門,更險些殺死桓澤。想起他一身鮮血,奄奄一息的模樣,她心頭絞痛,不可自抑。
不能再被奪舍……可是,要她與千峰雙修,更是萬萬不能!
糾結兩難,讓她無助地哭了起來,她的聲音顫抖,依舊重復著那幾個字︰「不要……我不要……」
千峰在她身前跪坐下來,搖頭笑道︰「傻孩子,我什麼時候說過要與你雙修?」
聶雙望著他,惶惑不解。
「性靈相合又如何,若非情投意合,勉強雙修也不過添些煩惱罷了。對不對?」千峰噙著笑意,如此問她。
這番話,她很早以前就听他說過。當時的不屑一顧,如今卻都化作了歉疚懊悔。遇到桓澤之後,她方才明白了許多。以往她的縱情恣意,是何等幼稚。那些出口的狂言,又是何其可笑。真心愛上一人,便懂了生死相許。今生今世,身心魂魄,只屬于一人。如此簡單的道理,為何她卻到現在才徹悟……
這麼想的時候,眼淚愈發不可控制。她哭著,連連點頭。
千峰復又抬手,模了模她的頭頂,道︰「若我沒看錯,桓澤那孩子是全心對你。你呢?可會全心對他?」
聶雙點著頭,哽咽著應了一聲︰「嗯。」
「那好,我便把那孩子交給你了……」千峰笑著,如此說道。
聶雙听到此處,莫名地覺得不安。千峰的樣子,就好像是在交代後事一般。她哭泣微止,正要問他時,卻見他斂了笑意,盤膝坐直了身子。
「殛天令主的內丹非比尋常,我現在將所有功力傳給你,你需定息凝神,以萬靈通性心法調和呼應。」千峰的聲音肅然,出口的話,字字堅定。
聶雙搖頭,急道︰「不行!失去功力,你會……」
「無妨。」千峰打斷她的話,一臉恬靜,「殛天覆滅,魔劫已過,我已無重任在身。而你若能納化我的功力,道行自然一日千里,對九嶽而言,也無損害……」
聶雙這才明白,他的決定,絕非一時興起。所有的事都已考慮得當,只待實施。縱然她無意雙修,可是對他而言,又是為了什麼如此固執?只為等那不知何時出現的「情投意合」之人,就要做到如此地步麼?
聶雙心中惆悵,卻不知如何去問。這時,胸口的銳痛席卷,那一枚伏魔釘又被推出了幾分。她復又恍惚,腦海之中,微微空白。千峰見狀,不由分說地抬起了她的手,雙掌相對。
清澄靈氣瞬間涌入,與體內的魔氣相抗。那種感受,痛苦而激烈。事到如今,已不容她拒絕退縮。她咬牙,強定心神,引內息相應……
……
天色,從朝至昏,由明及暗。晚霞初起,燒透天極。
易水庭的後山,是一片湖澤。水波凝碧,澄然如鏡。湖水中央,有一座台榭。如今,台榭之上設下了青廬。遠遠望去,滿湖紅霞倒影,綴著那一點幽青,竟如此飄渺……
萬壑站在岸邊,凝眸看著那湖上青廬。心中悵惘,一如先前。
她不自禁地想起他問她的話︰
「在師妹看來,與我雙修,可是幸事?」。
那句回答,她始終說不出口。如何不是幸事呢?她修煉萬靈通性,也只為成全這一念奢想。可又如何呢?昔日,他是何等堅決地拒絕了她。她早已清楚自己的立場,如今他以雙修救她徒兒的性命,是莫大的好事。可她為何難過,為何不甘……為何任由那些丑陋卑劣的想法,佔滿內心……
她不知自己站了多久,只待滿天紅霞斂去華彩,薄薄月色染上清虛。湖水之中,月色搖晃,粼粼動人。她竟不知是水光花了她的眼,還是淚水濕了她的眸……
忽然,微風輕動,劃破如鏡的水面。她恍然抬頭,就見一道翩然身影飛縱而來。看清來者,她的萬千思緒盡數化盡,化作了喜悅。
「雙兒!」萬壑開口,歡喜地喚了一聲。
來者,正是聶雙。她急急飛落,拉起了萬壑的手,還不等寒暄,便喘息不定地道︰「師父……千峰、千峰師伯他……」
「又怎麼了?慢慢說。」萬壑仔細地端詳著她,含笑道。
聶雙柳眉緊蹙,搖著搖頭,道︰「千峰師伯把所有功力傳給了我,現在他……」
听到這句話時,萬壑的感覺有如雷電貫身。她再無心听聶雙的話,急急縱身,飛往青廬去。
「師父!」聶雙急忙想跟上,卻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她站定,目送著萬壑的背影,緊蹙的眉頭緩緩松開。
……
此刻,萬壑已是焦躁非常。她飛身到了青廬,揚手掀開帷帳,疾步而入。待看到千峰之時,她不禁怔然。
他背倚著柱子,闔目而坐。功力耗盡,傷他元氣,他的眉發竟已化為灰白。月光,在紗帳上透出朦朧光暈,將他籠在淡薄的光輝下,如此虛幻不實。
她慢慢走了過去,跪下了身子,也不開口,只是伸出手來,將他的一縷發絲捧在了手中。原本如墨緞般的發絲,如今已成枯槁。心疼,一瞬而生,惹她落淚。這般舉動,讓他有所察覺。他慢慢睜開雙眼,看到她時,虛弱地問道︰「你怎麼來了?」
萬壑並不作答,她抬眸,問他︰「如此固執,值得麼?」
千峰望著她,淡淡微笑,卻是沉默不答。
見他如此神情,萬壑放下了那縷發絲,轉而撫上了他的臉頰。壓抑的情感,早已滿溢,種種顧忌終被拋下。她的手指輕輕拭過他揚起的唇角,聲音里的不甘,听來如此哀怨︰
「你從來沒對我笑過……」
這句話,讓千峰微微怔忡。有什麼東西輕輕叩著他的心,將深藏的情緒喚醒。
萬壑看著他,淒然笑道︰「一定要是那個‘情投意合’的人才行麼?也許你一輩子都等不到那個人啊……」
千峰輕輕拿開她的手,認真道︰「我心從我,縱是愚昧痴頑,也絕無背棄。」
萬壑含淚而笑,帶著三分戲謔,道︰「好羨慕那個人……」
千峰不肯定她話里的意思,想要問時,卻又听她笑道︰「師兄如今功力盡失,我願以萬靈通性心法與師兄雙修,復你道行……」
千峰皺眉,強壓著心緒,道︰「師妹不必如此。」
「是我就不行麼?你就那麼討厭我?」萬壑依舊笑著,問道。
「不……」
——不是這個意思。
千峰的話,再也沒有出口的機會。他的唇被溫柔封緘,那一吻,不容他拒絕。
這樣陌生的接觸,讓他心慌意亂。他早已失去抗拒的力氣,更沒有抗拒的意志。所有的隔閡,輕易瓦解。這一刻,究竟等待了多久,又究竟錯過了多久。所有的堅持,終于有了意義。心中的渴切,終于化作了現實。他閉目,放棄了所有的矜持,任她索取。
察覺他的迎合,她心上一顫,慌忙退了開來。距離,讓他們能好好看著彼此。她盯著他的眼楮,疑惑著,輕聲問他︰「可以麼?」
千峰笑了出來,如釋重負。他抬起手,輕撫著她的臉頰,聲音里的溫柔,如微風般滲進她的心,糾纏縈繞。他的那句話,她听得無比清楚︰
「若你願意,我便可以。」
剎那的狂喜,讓她的心神激蕩。數十年的歲月被抹去無蹤,她仿佛回到了當年,又重新變回了那青澀而驕傲的少女。她再一次吻上他的唇,極致纏綿,似要將那虛耗的歲月全部彌補回來一般。
原來身心契合,是如此美妙。心馳神往,不可自持,讓她不自禁地想要得寸進尺。
情濃之時,他卻啞聲開口,道︰「慢著……」
她不情願地退開,皺眉望著他。他的臉頰上微微泛著紅暈,眸中的溫情似冰雪消融,化了春水盈盈。這樣的神情,她從未見過,不由看呆了。
他帶著一絲羞窘,道︰「雙修之事,不必急于一時。」
她眉峰輕挑,道︰「師兄這是出爾反爾?」
「……」他皺了皺眉,思忖之後,低聲開口,「……我……我現在使不上力氣……」
她一下子笑了出來,伸手輕輕摟著他,在他耳畔笑語︰「放心,不用你使力氣。」
這般回答,讓他生了片刻驚愣,而後,再也沒有反對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