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坐冥想了半個時辰,雲珠睜開眼楮,覺得腦袋更清明了些,反正一時半會兒睡不著便將最近的事過濾一遍。
威勇候府(瓜爾佳氏娘家,如今已降襲為一等威勇候府)和鎮國公府送來的幾位深諳內宮生存法則的教導嬤嬤走馬觀花地來了又去,規矩和後宮各主子的資料、秀女們的資料自己也都熟悉,富察一族幾輩經營的在宮里、內務府的人手勢力也順利接手,現在就是自己身邊的人了。按照歷史軌跡,不出意外的話自己會被指給弘歷住進乾西二所,那里自己也早安排了不少人手先滲了進去,可是做為皇子嫡福晉,自己明面上也需要陪嫁人手。
郭嬤嬤是照看著自己長大的教養嬤嬤,辛夷塢的事務是她在總攬,人事也是她在管,可算是自己的臂助,再說,她無兒無女,不跟著自己跟誰?!女乃嬤嬤珠顏氏一慣理著辛夷塢的采買,幫著易芽管著小廚房,她是府里的家生子,想必不會跟自己進宮。其她近十年來請的才藝師傅及教導嬤嬤,有不少是富察一族供養的,只是與自己感情並不深,也月兌離宮中日久,還不如現成地等進了宮用宮中分配的管事嬤嬤,也好教宮里的人放心。
至于自己身邊得用的丫環總共六人,是自己從小著意挑選出來培養的︰專攻醫藥的素問、靈樞,擅長女紅刺繡的錦繡,擅長烹飪的易芽,伶俐嘴甜負責傳話跑腿的玲瓏,隱在暗處專為自己刺探外圍消息的叔貂。
這六個人里,素問靈樞性情沉穩處事周密,明面上是負責自己房里事務的大丫環,這兩人並隱在二等丫環里的叔貂是當初自己在給她們選擇「未來成為什麼樣的人」幾樣選擇里挑了終身不嫁要永遠跟著自己的,自己在她們三人身上下的功夫也最多,肯定是要帶進宮的;易芽和玲瓏當時挑的是想成為自己的管事嬤嬤,如果自己進宮,她們倒不適合跟進去,卻可以先給她們配人,然後替自己管理嫁妝產業;唯有錦繡,什麼也沒挑說是憑自己做主,可自己當初就看出來了,她是想走「陪嫁丫環」成為姨娘的路。
這府里的王姨娘和柳姨娘也是瓜爾佳氏從自己的陪嫁丫環里抬上來的,王姨娘生了李榮保的第三子傅寧,柳姨娘生了李榮保的第八子傅謙及幼女惠珠。她們有兒有女,過著不愁吃穿的富貴生活,主母瓜爾佳氏並不為難她們……于是,她們成了富察府很多丫環的「榜樣」,要不是富察府重規矩,沒有主母的明令,狐媚誘主的一律打死發賣,那些心思不正的還不知要搞出多少事來!
當時自己挺失望的,畢竟錦繡自己也培養了兩年,沒想到懷了這麼個心思……可轉念一想,自己將來要進的是什麼地方,要嫁的是什麼人,有這麼個人在,也許能發揮妙用也說不定。于是自己繼續留了她在身邊,只讓她管著辛夷塢的針線,這麼多年,對她的性情、習慣自己雖不敢說模了個透卻也了解七八成……帶她進宮,說不定也能成為一把好刀。
至于二等丫環,將來再在辛夷塢挑上四個,其余不足的到宮里再添,畢竟宮里也有自己人,也得給她們機會表現……不然,誰會用心給你賣命呢。
笑了笑,她閉上眼,倒有點期待未來戰斗不止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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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雲珠,雲珠,我的賽雲珠(滿語「好女孩」的意思)……
弘歷放下手中的畫筆,畫中的人兒已與他心中日思夜想的女子十分相像,只那天生的氣韻卻如何也描繪不出萬一。她跟國色天香的牡丹一般富麗尊貴,卻又有著凌波仙子般的飄逸,她比荷花還要香麗細膩,又有著菊花的高潔和樸實,她嫻靜素雅,眼神又似乎藏著某種奔放熾烈,仿佛九月的湖面粼光,美麗醉人。
他輕嘆了口氣。
如果開始只愛她的風姿容貌,那麼這段日子以來他所搜集到的有關她的資料,即管有限卻足以讓他深深著迷,這是一個極為難得的內外皆美的女子,她溫柔善良,有著一手高明的烹飪手藝,侍奉體貼雙親友愛兄弟;她工詩詞善字畫,在莊親王府兩首菊花詩艷驚四座;她針黹女紅很好,做給春和的荷包衣袍都很精美……
本以為了解過後會有「不過如此」的想法,滿八旗的貴女大多會說滿漢語言、會寫滿漢文字就已不錯,畢竟滿洲姑女乃女乃更重視騎射和管家能力,最多加點針黹女紅……何況生而為女,眼界和受教育本就無法與男子相比,有點拿得出手的才藝常通就會被傳為「才女」,就跟滿漢不通婚,相貌略微美些的就會被傳為「滿洲第一美女」一樣……
雖然年紀不大,可他對這些還是很清楚的,做為皇子及宗室阿哥,他們可以說比普通的滿人更受束縛——因為他們所指的嫡福晉更重視門第出生和大家規矩的好壞,可他們也比普通的滿人更有特權——因為他們生而高貴,相貌姣好的,盡可收為妾侍,左擁右抱,享盡溫柔。
如果他跟皇父一般將心血盡傾在大清江山的話,他可能會滿足于一個出身名門能為他掌家理好後宅的嫡福晉,可他承認,他心性中有一種高傲,自信(其實是自大?汗……),能與自己執手到老的妻子,怎麼可以只有這點子要求呢,她應該更有才情,更通達,能與他心靈相通,言語相契。她應該是完美的。
這樣的女子太難找了!她既要誕育名門,出身配得上他,她又要相貌姣美、儀態萬方,才能當得起皇子福晉的尊榮,她又要才思敏捷靈慧周全,才不會最終成為紅粉骷髏……他以為他是不可能找到這麼一位配做他嫡妻的女子了,可雲珠出現了,他沒想到春和的姐姐竟然是這麼一位才貌雙全的佳人!之前,在勛貴子弟圈子里也沒听過一絲半語有關于她的傳言,除了小時候曾听春和不經意地說起,卻也是一語帶過……富察家實在將她藏得太深。
生在皇家,尊榮富貴是等閑,什麼美貌的女子他沒見過,有點才情的也不是找不出來,可是那個明月下優雅如蘭的女子,不知怎地就走進了他心里……想忘也不能。他苦笑,偏偏他受的教育卻告訴他這種無法克制的感情沖動實在太危險,但凡他表現得再忘我一點,不止會毀了她,連他,也可能會錯失坐上那把椅子的機會。
可他又不甘心錯失她,只能隱晦地通過春和向富察府、向她,表達他的心意。
估計皇父也知道他這些私底下的小動作,不出格,但已足夠讓皇父明白他的心意。什麼納喇氏、馬佳氏他不稀罕……最近,他听夠了額娘(熹妃)給他說這家在朝中的權力那家在軍中勢力。
「主子,富察格格給您送來了冰糖銀耳蓮子羹。」吳書來在門外低聲稟道。
弘歷微蹙了下眉正想讓她走,忽又停住,改口道︰「讓她進來。」轉身拿了張白紙將案桌上的畫蓋住,他可不想讓別人看到他的賽雲珠。
「格格,主子請您進去。」吳書來轉身對提著紅木食盒的富察.芙靈微彎了身說道。
芙靈阿優雅地笑了笑︰「有勞公公了。」
吳書來見她款款走進書房,微搖了下頭,又恢復了淡定直立的身姿杵在門外。這位富察格格是個聰明人啊,自進了這毓慶宮,就以溫和親切的態度慢慢博得了底下不少奴才的好感,熟悉了環境後又不著痕跡地打壓先前侍候主子的張氏和劉氏……只是自上元節皇上說今年的選秀要提前在四月份舉行後行事就有些急了。
平日里主子或許會享受她的溫存小意,只是現在心底既有了那位就……難說了。說不上喜新厭舊,可冷淡總是有的,偏偏這位還上趕著湊近乎,不是惹煩麼?!
「爺?」芙靈阿軟聲輕喚,滿眼柔情蜜意地睇著弘歷,就要將手中的食盒放到案桌上——
「等等。」
太危險了,湯湯水水的萬一濺到畫怎麼辦?弘歷喝止了她的動作,輕手將畫卷了起來放進插瓶里。
芙靈阿被他這一喊嚇了一跳,再見他這麼細心輕卷地對待那幅遮了白紙的畫,不由心下存疑,一雙妙目眨也不眨地盯著被卷起的畫的背部——似乎是位女子的畫像?
是誰?!
她眼楮微眯,看爺這麼重視,會是他中意的人?她將食盒放到桌上,打開蓋子,拿出黃底粉彩花釉瓷碗,給他舀了一碗羹遞給他,面上十分傾慕細聲問道︰「剛才是爺的畫麼?早听說爺文采風流,沒想到還精通畫藝,不像妾身畫技粗淺……爺哪天有空也指導一下人家。」
狹長深邃的黑眸淡淡地掃過視線略停在畫軸上的俏臉,弘歷勾了下唇,道︰「回頭我送幾幅畫先給你臨摹練手……」
「那可多謝爺了。」芙靈阿一臉欣喜地給他行了個禮,臉上表情、隨著動作而展現出來的婀娜身姿,無不充滿青春的活潑俏麗,那輕快的動作和言語更教人充分感受到她的甜蜜驚喜,若非弘歷目光敏銳地在她的眸底捕捉到一閃而過的郁色,他真要以為她有多麼地為他的決定而喜悅著……
感謝她年輕掩飾功夫不到底,又事關雲珠的畫像這才讓他有所警覺,不然他還真以為她是個一心愛著他又沒什麼心機的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