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安頓下來,朱宜銘就下意識地往婉倩那看去。她此時坐在一旁,面色比先前的蒼白要紅潤了些,看來倒恢復了不少。只是她雖似撿了一個方向看著,他卻已知曉她大概又在發呆。「也不知她在想什麼。」他心道,正待走過去問個究竟,卻听旁邊驟然一聲大叫,不禁頓住了腳步。
「趙鐵心……你怎麼將這人帶了出來??」那是卓思巧的聲音。他驀地想起先前鐵心確實攜了一人出來,彼時沒有細看,只以為帶的是碧瑤……難道說……他回頭一看,果真見大家都被驚動,正一臉愕然地盯著地上所躺之人。
那人……他苦笑起來。
雖然此刻被趙鐵心隨意丟在地上,面色蒼白,毫無血色,連鼻息也似有若無……但是,這的確便是先前呼喝眾漢的尊使大人。
他緩緩斂了笑,朝鐵心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雖然心里相信鐵心從來不做無的放矢之事,但……他確實想不明白,依他們現在的情況,再怎麼樣,都不該帶上這個敵友不明的人才對。
……或許鐵心有其他的打算?他心中猜測,卻听一人在旁柔聲道,「是我……」
說話之人,赫然便是朱碧瑤。見眾人都瞧過來,她柔柔地道,「是我讓鐵心救他出來的。雖然不清楚他們之間的恩怨,不過我想,若真丟下他一人在那里,便是眼看著他送死了。本就是順手的事情,若要我視人命如草芥……我做不到。」
眾人一時默然,作不得聲。朱宜銘道,「如今既已經將人帶出來了,也算仁至義盡。等此人醒後,便讓他離去吧……碧瑤,帶上他的話,我們始終不方便的。」
朱碧瑤眼見眾人都不覺點頭,心知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便「嗯」了一聲,不再做聲。朱宜銘則朝趙鐵心使了個眼色,微微朝地上那尊使一指,意在將這人弄醒。否則,任由這人昏下去,還不知要帶上他走多遠。
碧瑤雖然心軟帶上他,但這世界的規矩……卻是容不下太多心軟的。他嘆口氣,轉而走到婉倩身邊。她似乎仍沉浸在沉思當中,便是那黑衣尊使的事,也沒讓她回神。
他靜靜地看著她,溫婉的輪廓,如玉的色澤,就是那長長的睫毛每一次抖動,都似乎能牽扯著他的心。張了張嘴,他一時又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心中卻驀地一震,發起呆來。
……為什麼……會牽扯住他的心?
明明只是一個熟識的人罷了。是吧?不少字
明明見過她那樣撕心裂肺地哭過,那樣軟弱的一面,那樣血肉模糊的眼楮和滿面的沙塵……她又不是什麼絕色……沒有碧瑤清麗,沒有韓嫣嬌美,沒有靈蓓嫵媚……更何況還眇了一目,哪里稱得上美人?
最先的時候,也不過因為在邢墟之地的同路照看之誼,才請鐵心代為留意。就是鐵心一直起哄,他也清楚,那不過是玩笑罷了。怎麼可能……可能就對她動了心?
後來呢……?
後來又見過幾次罷了。
弟子大比,或者還有其他什麼時候……他有時遠遠地見了,甚至沒有上前打招呼。後來則听說她跟著璧華師姑修行了一陣子,彼時心中還想著,她也總算有了出頭之日……再後來……便是蓮花峰的後山,他听到她那一番錚錚的話語,心中震動不已。
道侶是什麼?……是並肩戰斗,可以放心將後背留給那個人的戰友……是這樣的吧?不少字
這是她的說法,卻居然無比契合他心中所想。
那麼,是那個時候嗎?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直到後來一路出行,他就總會下意識地追逐她的身影,總會想起她斂起情緒一味隱忍的表情,理解她倔強地、不服輸地、拼命地個性……甚至後來,因為身在迷陣而誤傷了她,心痛不已。
她的一舉一動……竟然對他產生了這樣大的影響。
他呆呆地看著她的面龐,心中嘆息一聲。罷了,若真是這樣,似乎也沒什麼不好。反正……看著看著,也習慣了。她的眼楮,只會提醒自己更加心疼她的傷痛,而隱藏在她溫婉表面下的,卻是只有他才明白的,如玉石般溫潤又堅韌的心。
「……你找我?」
他怔了怔,終于回神。一眼看進她似乎有著灩瀲波光的眸子,心中一亂,他口中便道,「啊……你方才不是出去了麼……怎麼留到了最後?」
「啊。」她淺淺地笑起來,柳葉一般的眉毛微微揚起,鼻尖嘴角全是溫潤的笑意。他看得心頭一蕩,不禁別開了眼去。卻听她道,「那個時候情勢緊急,我不過是想幫一把手,誰知還是力有不逮……」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頓了頓,才繼續道,「好在大家都平安出來了,也算達成了初衷。」
「嗯。」他听到自己胡亂應了一聲,轉眼看時,卻見她依然笑意盈盈地盯著自己,心頭便有些心浮氣躁。索性轉過身,與她並排坐了,目光盯著地上,口中卻隨便找了話題,道,「先前听師兄說過,過了東關城,再翻過巫夷山,一路向北,便可到魏陽國的地界。那里是清虛門的勢力範圍,再行個把月,便能到目的地了。」
「魏陽國……」她眨了眨眼,回想了半日,才終于道,「我似乎听碧瑤姐姐提過,她好像是魏陽國的人呢……這樣說來,你們會回家嗎?」不跳字。
他一怔,心道,「她似乎不知曉朱家與魏陽的關系……」不過對上她那帶著疑問的清澈眸光,他便淡淡地笑了,道,「碧瑤是本家嫡支,確在魏陽。我這一支卻早散得遠了,說來算是漠北人罷,不過幼時跟著先人入蜀,便就近入了本門。至于碧瑤回家與否……大概會罷?自幽琚回來後,應該還有時間的。」
婉倩應了,一面無意識地撫著腕間的緋紅錦帶。他見狀,突然想起自酒樓里離開時所見的情景來,眼神不禁沉了沉。說來……自己當時一件就頭暈的緋紅光影,莫非便是此物?聯想起那些荊棘的變故,他恍然大悟,再看向她時,眼中的神色就復雜無比。
……你已經成長到這樣的地步了麼?
那麼,我應該走到哪一步,才能讓你安心的躲在我的背後,讓我為你遮風擋雨,保護你不再受傷?
幽琚小洞天……
他想到某個可能,眼神漸漸幽暗下去。元嬰……元嬰……此行,定要突破元嬰才是。
「咦,那人怎也跟了來?」婉倩沒有注意到身邊之人所想,事實上,與向來沒有什麼表情的朱宜銘坐在一起,她感覺壓力很大。轉而朝四周一看,她頓時發現不遠處已被趙鐵心弄醒的黑衣尊使,心中一松,便順勢起身,不過為了不使語氣顯得太過歡快,她還是努力淡定,「——我過去看看。」
走到那人邊上之時,正听到朱碧瑤柔聲道,「傷倒不礙事,只是靈力竭盡一時昏厥,調息一時便夠了。」那尊使聞言,自醒來便沉著的臉上也不禁露出淡淡笑意,「多謝蜀山派的道友相助了……若非你們施以援手,只怕我今日便要栽在此處。」
朱碧瑤搖頭道,「只是舉手之勞,算不得什麼。」
「我說……」趙鐵心的聲音一時在眾人耳邊響起,懶洋洋的樣子,與先前殺伐果斷的模樣大相徑庭,「咱們休息得也夠了,是不是該繼續趕路了?這離東關城並不太遠,若被那兩人追上來,可大大不妙。」
婉倩見那尊使的臉色不禁僵了僵,心中微覺好笑。不過看來只是順手救出,諸人倒沒有窺探他的秘密之意,因而現在就與此人分開,也算得當。她心中雖對那三娘和小陸的真身還有些疑問,但見眾人都已經打算趕路了,便索性將一切思緒丟開,跟著眾人稍作收拾,再次往前。
「就此別過,後會無期」趙鐵心笑嘻嘻地朝那尊使道了一聲,駕著闊劍,最後一個離開。那尊使面色不虞地坐在原地,半晌,才從儲物空間里拿出一瓶丹藥,取了一顆服下。也不知是什麼丹藥竟這樣立竿見影,他瞬間恢復了精神,起身朝蜀山諸人前行的方向望一望,面上神色不定。
卻說婉倩跟著眾人一路向北,穿越千里無人原野,終在夜幕降臨之時,進入了巫夷山中。這巫夷山延綿數百里,山雖不高,但蔥郁靈秀。至少從悅嘉酒樓里的只言片語可知,這巫夷山里,可是誕生過小陸這一只「萬年」精怪的。
諸人尋了一片山谷過夜。這里四面環山,唯有山與山之間留著曲折小徑以供進出,但幽靜至極。大概因為山谷的原因,谷底溫度適宜,山澗潺潺,花草茂盛,與之前露宿過的死寂河灘相比,風水要好上百倍不止。
防護大陣再次布好,諸人照例點了火堆,圍著火堆修行。婉倩閉上眼楮,感應著空氣中濕潤又靈動的草木生機,不禁深深吸了口氣。這樣靈秀的地方,該是多少生靈的天堂啊……
正感嘆間,她忽然覺得身下有什麼東西微微一動,睜開眼來,卻見身畔的一株小小野花悄悄顫動,爾後,一只小巧的碧清蟾蜍自花葉中探出頭來,怯生生地朝她看了一眼。
這小家伙,方才不會是睡著了吧?不少字布陣時那樣的響動……
那小小蟾蜍發出微微的咕咕聲,一面往山澗處跳去。只是有這防護大陣在,它跳得幾跳,卻怎麼也跳不出去。婉倩好笑地看著,卻見那蟾蜍換了個方向繼續,如此努力再三,卻終究出不去。
……若怎樣也逃月兌不了的時候,會怎麼辦?
她心中這樣想道,就見那蟾蜍居然回過身來,朝她投過可憐兮兮的目光。
(話說……總算有點女主的感覺了……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