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安仁當了四十一年的太子,此中的辛酸艱難,只怕連蕭尋都未必能體會得出.
畢竟,蕭尋有著始終支持他的父皇和母後,許安仁卻真的只能步步為營,一次次被人逼到絕境,完全靠著過人的心機和謀略一次次險死還生。
饒是如此,他還是保不住自己心愛的妻子,甚至可能……保不住她留在這人世間的唯一骨肉。
許安仁忽然覺得異常疲憊,轉過身慢慢走向他昏迷的愛子,臉色晦暗,步履蹣跚。
蕭尋略略松了口氣,也走向床榻邊,去看許知言的情形。
這個往日風清神峻優雅閑淡的男子,一動不動地臥在床第間,呼吸急促,嘴唇干裂,臉龐泛著高燒時不正常的潮紅,雙目向前凸出得厲害,異常的腫脹。
有大夫上前撿查,小心翻開他的眼皮,便听得周圍人群一陣吸氣聲。
他那雙雖不靈動卻異常好看的黑眸,此刻如蛛網般密密麻麻地布滿粗大血絲,重疊纏繞著,完全淹沒了烏黑的瞳仁,看著像兩團**的血球,說不出的猙獰恐怖刻。
許安仁申吟一聲,腳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
章皇後連忙和宮人一起將他扶住,連聲道︰「快,快扶皇上坐好,取安神湯來!哎,作孽啊,那賤婢到底給我的言兒用了什麼藥,把他害成這樣!錢太醫、趙太醫,快去細細診斷,務必……務必讓他好起來……」
她說到後面,已經在哽咽了,旁邊忙有侍婢送上絲帕讓她拭淚。
許安會被扶到旁邊圈椅坐了,也不看她一眼,只向李隨道︰「令人再去催沉修,看他到哪里了!順路傳朕的口諭︰如果二皇子有個三長兩短,朕拿他南疆九部二十八寨陪葬!」
蕭尋早已注意到歡顏沒在,聯系著帝後二人對歡顏的態度,更是懸心不已︰總不會那麼快就認定是歡顏的錯,當場一頓亂棍打死了吧?
他悄悄退出屋去,留心四處看時,正見一個圓臉小侍女哭得眼楮紅紅的,正端著水從旁邊廡房走出噱。
蕭尋記得這侍女叫兔兔,也是許知言的侍女之一,忙叫住她問道︰「兔姑娘!」
兔兔頓住腳,見是蕭尋,忙過來見禮。
蕭尋悄問道︰「兔姑娘可知歡顏姑娘哪里去了?」
「歡顏姐姐……」
兔兔猶豫,向院外看了一眼,待說不說。
蕭尋忙取了一錠黃金悄悄塞到她手中,低聲道︰「一向听說兔姑娘重情重義,想來也猜得出歡顏姑娘冤屈。俗話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只想見她一面,看看有沒有法子替她解開這個死局。」
他容貌清俊,目光晶亮,唇角含笑,這般連捧帶求地說著,口鼻間的氣息直撲到兔兔脖頸,由不得她心尖一顫,手中的水盆差點端不住,半天才紅了臉道︰「我也不想歡顏姑娘出事。旁人不知道,難道我們還看不清楚?這里就數她和寶珠姑娘侍奉殿下的時間最長,也最得殿下歡心,哪里會害殿下呢?」
她放下水盆往院外一指,說道︰「蕭公子從這里出去,過了蓮池,拐到回廊往東,就會看到漏月館,歡顏姐姐就關在那里。」
蕭尋問︰「是皇上下旨關的嗎?」
「是啊!听說昨天夜里歡顏姐姐發現殿下用錯了藥,當時就急得暈了過去。正好趙太醫在,急忙把她救醒了,兩人商議著給殿下開了藥,不過好像沒什麼用,下半夜就開始高燒起來。歡顏姐姐哭得都快死過去……」
她比劃著胸前,「听說她前晚受了傷,夜里一勞碌,傷口又裂開了,我送東西進去時,看到她半邊衣裳都當染著血。可她也不包扎,哭得跟個什麼似的。後來聆花公主也來幫忙,讓侍女硬拉著出去敷了藥換過衣裳,又讓寶珠姐姐勸她吃了點東西,這才覺得好些,便又為殿下冒險針灸。——算來整整辛苦了一晚上。再後來宮里知道了,又遣了許多太醫過來,皇上皇後也來了,不知怎的就說是歡顏姐姐的錯,立刻喊人把她關起來了……都說回頭還會處置她,都說她這一回凶多吉少……」
蕭尋聞言,踏步便往寶華樓外走去。
兔兔忙又叫道︰「蕭公子!」
蕭尋回頭時,兔兔訥訥的,羞得連脖頸都紅了,半天才道︰「公子……一定要救出歡顏姐姐啊!」
蕭尋點頭,急急奔了出去。
兔兔看他走得不見影了,這才松了口氣。
其實這位蕭公子生得並不比錦王殿下好看,為什麼她對著錦王殿下時不過心懷敬畏,對著他時卻會捏著滿手的冷汗,緊張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呢?
蜀國未來的國主,果然非同尋常,非同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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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尋循路找到漏月館,和守衛說要進去探望時,守衛知道他是當朝紅人,也不阻攔,很快開了院門的大鎖,卻沒有陪他進去。
他推開門,滿目便見人高的蒿草,幾乎要把看不出底色的陳舊門窗淹沒,便有些發怔。
他在錦王府呆的時間不短,從不知道這座闊大華麗的府第里有這麼破敗的地方。
小蟹跟在他後面,見狀忙道︰「听說這里原是一位南疆來的美姬所住。這美姬不知因什麼事冒犯了太子,——也是就如今的皇上,被活活打死了。听說死狀很難看。隨後搬到此處的姬妾都在幾天內地莫名其妙死去,于是人人都傳言說,是這美姬變作厲鬼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