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晚婉看著錦盒里頭的那些珠玉,還有其它兩只鐲子與自己戴著的這一只一模一樣,心里的感情瞬間顛覆了,連手腕上這一份心意都不再象征著獨一無二……一切不過是略帶刻意詳裝出來的寵溺罷了。
安晚婉哭著,輕輕將一錦盒的珠玉放回了暗格中,整個人打著哭嗝,身子一顫一顫的,也不只是因打嗝而顫動,而是因害怕與絕望而抖動。
她怎麼能忘了他富可敵國啊,一只鐲子,又算得了什麼?軒轅傾城在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銀子,她以為一只鐲子便是獨一無二,認為是世間少有,殊不知這些世間少有的死物,在他眼里,卻要多少沒有的東西。
安晚婉跌跌撞撞的退出了暗間,帶著淚,失魂落魄的將一切放回原處,唯獨落在腳下的畫,卻怎樣都不想再踫了。
一幅畫卷,承載了太多太多的東西。
安晚玉自從以潘婉玉的名字嫁入皇宮之後,在安府便是不能提及的秘密,而安府也是大隱隱于市的,軒轅傾城極早前便拿到了這一個畫卷,說明一開始便已經開始探查出了一切,原來他早知道安家的全部,地位,財富,知道她的姐姐如今是個什麼樣的存在……知道她的身後,究竟是什麼,擁有著什麼,若不是因為這些身外之物,他又怎麼肯看她半分?
他與她的最開始,就是以利用為基石,最初知道潘相與他那一番交易,安晚婉還猜測或許是潘相發現了什麼,卻沒想到,潘相竟是察覺了這一番隱情,所以害怕她受到傷害,才會要給傾城他所有想要的東西,只求他不要讓自己發現被欺騙,被背叛,覺得傷心,難過,失望,乃至絕望……
而莫忘晴,當初的那一番提醒,應當也是因為有所察覺吧。
此刻安晚婉細細回憶,才發現莫忘晴在水蓮苑見到藍佑的那一次,似乎就已有了微妙的變化,否則又怎會問藍佑是誰,是誰的人?必定是藍佑曾隱了真實身份與茶驛做過交易,查過安府,查過她。
道那那麼。安晚婉一邊帶著淚,一邊笑著,原本她以為他與她,頂多是摻雜了些許不純粹罷了,她接受不了,卻願意原諒,可以如若歌所說的那般,妥協,因為她放不下,舍不得,所以她願意踏出這一步,嘗試著面對,不再逃避。卻沒想到,如今看到了這一幅畫,才知道這一份愛,是建立在欺騙上的,這一段感情開始便建立在不純潔之上,每一步猶如踏在虛空之中,若他對她的好,只是為了她手中的權勢,那麼換誰來愛她不也一樣?只要稍有城府,稍有心計之人,知道了她是掌管富可敵國的安府之人,都可以如傾城那般待她。
她又怎麼會年方十八,還嫁不出去?無人敢娶?無人敢愛?不是的……
她的一生不應當被這些權勢禁錮著,她小心翼翼的走好每一步,踏實的做每一件事,不驕,不躁,甚至從不拿捏著身份,待人和善,從未看輕任何一人,願意以微笑面對生活,哪怕再失敗也不曾失了笑容,從不覺得自己特別,也不願意將自己放在這些復雜的俗世中,她總想,或許只要她願意努力,願意坦誠相待,就一定能夠逃離這一種定數,卻沒想到自己還是不可避免的陷入了這種泥潭之中。
從老太君看上她,派人來安府下聘開始,或許就已經注定了這樣的命運,是她還太年輕,不知如何收斂自己的鋒芒,也不曾想過在有心人眼中她每一個看似隨意的舉動都這般特別,她給老太君奉茶時送的瓖金血瑪瑙手鐲是特別,為老太君醫治急癥時拿出的天山雪蓮是特別,接過老太君所給的玉佩時,對整個軒轅府管事的革新也是特別,這麼多個特別讓軒轅傾城願意忍住對她的所有厭惡,開始對她假以辭色。
若是這樣,她寧願當初不要特別,情不知所起,所以一往而深,她寧願與傾城干干淨淨的相遇,兩個人日久生情,雖是平淡,少了她當初被他狂吻時的激/情,少了他當初進入了她身體的狂野,可也總好過這般,帶著目的性的將她吃抹干淨,將一切都變得如此不真實。
他的親昵是假,他的魅惑是假,他的呵氣如蘭是假……
一份高築于高閣樓台之上的感情,沒有任何根基,經不起任何風雨,她站在這樣的高台上,輕輕一跌,就會摔得粉身碎骨,什麼長久都是笑談。
她終究是錯了,而如今才知道當初錯得有多麼的離譜。Pxxf。
安晚婉踉蹌扶著屏風,支撐著自己站直,望著地上的畫,看著畫里頭的嫣然一笑,恍如一夢,臉上的淚慢慢止住,抬手擦掉臉上的水漬,轉身,一步步走了出去,這一次她不再回頭,也走得絕然。
潯陽閣內的一景,一物,一軟榻,一旖旎,全是刻意做出來的甜蜜的過往,手鐲還在手上 當響,當心不堪重負,她最終還是選擇了離開。
當初她**失心,而後又陪著他一步步奪回了軒轅府大權,如今一切太平,他也已得到了所有想要的,獨攬大權,此刻愛也好,恨也罷,真心也好,假意也罷,她都不想再與之有關。
安晚婉踏出潯陽閣,臉上已經沒了異樣,嘴角邊淺淺掛著盈盈的笑,心里卻已經死寂一片。
丫鬟見她要跨出院落,立即迎上來問︰「大夫人,你不等老爺了?」
丫鬟臉上帶著笑意,她也凝露出一綻笑,輕輕卻又略帶吃力的搖了搖頭,淺聲道︰「不等了。」
永不再等了。
她徑直離開了這一片傷心的地方,用心做的那些清粥小菜以及精致的桂花糕還留在里頭,連同她掙扎的努力,那些不肯忘懷的每一個溫情的細節,那一份不舍,也全留在了里頭。
不是她要的,不是她要得起的,不是她該要的,她一分也不要……
她只要真真切切的,踏踏實實的,實實在在的,哪怕他一貧如洗,她也願意跟隨他到天涯海角,若不是屬于她的,她亦不會去強求,哪怕他家財萬貫,她也不多貪戀一毫。
一路上從潯陽閣走回到水蓮苑,月如鉤,彎刀一般的月牙像是一把刀插在她的心口上,世間有多少美好的故事就是發生在這樣的月色下?也有多少的人,殞命于這樣的夜色下?
浩大天地間,她只是一介蜉蝣,每一份喜怒哀樂都變得這樣渺小,變得這樣不值一提。
夜風吹過她的衣袂,吹過她的發絲,吹過她的眼眸,再沒了靈動與快意,也罷了,這般難過的境地中,還要她強顏歡笑以待人麼?
此刻她沒有哭,亦不會再有笑,一個人最難過的時候是沒有眼淚的,最疼的疼痛是麻木,已經沒有了知覺,連秋風嗖嗖的刮過,也不再察覺到寒意,她似乎失去了表情,失去了所有愛恨情仇,失去了嬉笑嗔怒。
知道了一切後,她不恨,因為她不喜歡恨人,這一刻只覺得好累好累。
一條小路,總覺得走了好久,走得好長,就像她嫁進軒轅府那一日,花轎從安家穿過半個永安城過來一般,那一路總讓她覺得特別長,長得她都要在花轎里睡著了。
當初以為嫁進軒轅府,不過是水袖一甩,挪了個窩繼續呆著罷了,後來便是感謝上蒼,讓她尋到了可以讓她一輩子真心相待的良人,現在卻覺得一切都是個錯誤,雖說我命由我不由天,可她只覺得天意弄人。
太痛苦,安晚婉不想再想了,直到走進了水蓮苑,時辰已不早,丫鬟們都已經退下去,只剩幾個值夜班的守候在大門外,晴姿與若歌也站在外頭,等著她回來。
她走進去,只覺得沉郁的氣息迎面撲來,院落里每一份熟悉都是在叫她重溫傷害,心太痛,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雲沒有起來,反而是跌到了谷底,再也起不來了,心里頭那根牽扯著風箏的線也斷了,當過去的記憶都變得苦澀,周遭的一切不過是讓她變得更痛苦。
這一段日子她本已經覺得好難捱了,當一切都已經不再是她心中的樣子了,變味了,她也不敢再愛了。
當初沈明醉背棄信諾的傷害猶在,她用了近三年才恢復,五年後才敢勇敢去愛,這一番又受到了重創,安晚婉不敢再輕易言其它,只覺得渾身冷意,來生只願不再生于富貴人家,寧願做田野山間的一株小草,沒有悲歡,沒有離合,只願迎著風,自由自在,無憂無慮的舒展身姿。
她唇角的笑變得苦澀,徑直走進了臥房中,晴姿與若歌也跟隨著走了進來。
人前的安晚婉沒有異樣,人後的她卻目光怔然,一雙眸子仿佛沒了焦距︰「晴姿、若歌……」話音干澀。
「小姐?」晴姿听到了安晚婉的聲音,忽然被嚇了一跳。「小姐,你怎麼了?」
小姐原本動听的聲音怎麼變成這般了?
安晚婉眼中帶了一切被顛覆過後的絕望,笑了笑︰「沒事……只是發現了一些不曾知道的事情。」
「小姐……」若歌迎了上來。
卻只見安晚婉落寞的身影站在床前,床褥是刺目的紅色,上頭還繡有大大的喜字,越加越看得眼楮生疼。
安晚婉哽了聲音︰「收拾東西。」
「小姐?」晴姿听罷,驚詫的上前來︰「小姐?你讓我們收拾東西?!」
小姐剛才不才是歡歡喜喜的做了清粥小菜去給姑爺送去嗎?一切怎麼又會變成這個樣子?
晴姿站在原地,愣著,一動不動,實在不明白,這一切是怎麼了……
若歌一雙帶著亮光的眼眸卻暗了下來,莫名朝安晚婉問了一句︰「小姐,你決定了?」
只聞沙啞的聲音從安晚婉喉間生硬的擠出來,痛苦道︰「是。」
若歌怔怔看著安晚婉,小姐在與姑爺鬧了那麼多不愉快後,都不曾想過要離開,可現在只是去了一趟潯陽閣,便做了這番決定,她是知道了什麼?
若歌不敢想象……
小姐重情,遇到了在乎的人和事,總會自己痛苦,也遲遲不能下決定,而這一刻,小姐卻能如此決絕的做出離開的決定,那該是有多傷心,有多失望?
姑爺到底怎麼了……
若歌不懂,只見安晚婉哆嗦著唇,一直卷縮在窗口,冷風吹進來,吹得她那般狼狽︰「顛覆……我……再也不會輕易相信了,不會再和他談什麼愛了……這樣步步為營的愛……我……承受不起……」
嘴角蠕動,聲音細如蚊吶,似乎是喃喃自語。
「他?」晴姿一怔,只听到了只言片語,不甚明白,卻看見安晚婉在窗口瑟瑟發抖。
「小姐,你到底怎麼了?你在說些什麼?!」晴姿想上前,卻被若歌用力一拽,拉了下去。
若歌看著安晚婉痛苦的樣子,心里泛疼,若要小姐一直這樣難過活下去,倒還不如放開,放得干干脆脆。
決定離開也好……
此刻臥房的門緊閉著,若歌與晴姿悄無聲息的收拾著東西。
一番突如其來的變故,改變了很多事情。
就在安晚婉回到水蓮苑沒約三刻之後,整個永安城忽然下了一場瓢潑大雨,大雨從天而降,就像是安晚婉沒有哭出來的眼淚。
與此同時,這一場雨,也阻攔住了軒轅傾城回府的步伐。
宛月站在軒轅傾城身旁,撐著一把傘,道︰「公子,雨太大了,馬車行不了,稍後才回去吧。」
軒轅傾城站在雲南王王府側門前,望著眼前的一幕煙雨,遠山裊裊已經看不見形狀,只覺得心中驀然一驚,一下又一下的抽疼,不知為何,今夜如此的不安︰「不,冒雨走。」
宛月有些遲疑︰「公子……」
這麼大的雨,若是執意要走,只怕會出事。
軒轅傾城眼中有幾分固執,宛月只好不再說話。
就在此時,王府里頭有管事趕了出來︰「軒轅公子,王爺說雨勢太大,還請公子再回去共斟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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