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望著狼胥山,再有幾天的路程便到了斜律的王庭,一路行至此,曾子衿這會在這里喝悶酒,是因為他比任何時候都要矛盾、茫然。
斜律是居于戈壁大漠的游牧民族,是上古奴隸制度的王朝君主的旁系分支,亡朝時一路向北過了渭河,逃至現在的這片大漠草原上。
在北邊經營了這許多年,斜律早已正式建了國,各部族日益壯大,仗著自己騎兵的精銳善戰和馬匹精良,已成為殷國邊境上最大的強盜。
殷國往往憑借著和親來和斜律維系著短暫且流于表面的和平,曾子衿雖身子骨弱了點,但亦是錚錚男兒,雖不屑用女子來換取國家和平這件事,卻亦明了殷國亦是無奈之舉,只能這樣贏得時間來休養生息的良苦用心。
可當許峨嵋牽扯進來的時候,曾子衿發現自己一下子就不淡定了,什麼國家大義,什麼政治朝廷,全都成了狗屁
作為一個忍功了得,忍了多年的忍者神龜,曾子衿當初在洛梁得了確切消息的時候,雖心中悲怒交加,卻不曾登過長公主府一次去見許峨嵋。
但隨著許峨嵋的迎親隊伍離家,曾子衿卻是帶了自家的一隊死士,他本是必死的人,雖然若是做出些不恰當的舉措,于國,可能成為千古罪人,于家,可能連累九族,但曾子衿就是不能眼睜睜的開著許峨嵋進了這火坑。
她的幸福,縱他不能給,他亦不能瞧著她不幸。
只是,曾子衿在等,亦在看,等待合適的時機來行事,另一方面,一路上,亦留意著大殷邊軍的情況和斜律軍的動向,商隊的往來和關口的一些細節亦皆落在他的眼中。
但這一路上看的愈多,思考的愈多,曾子衿反倒隱隱覺得,許峨嵋這次的和親,並不是那樣簡單……
不得不說,雖然曾子衿是個書呆子,關于軍事上一竅不通,但還是挺有眼光的。
夜中微寒,風吹營帳。此時的許峨嵋一襲玄色男裝,將密探送來的信看過,嘴角微微上揚,輕輕的折了放在案幾上的盒子里。一旁擱著的劍擦的 亮,仿若隨時能夠嗜血出鞘。高陽郡主本來就不是一般的柔弱女子,否則皇上也不會行這樣的險計。讓許峨嵋來做這個女將軍統領當初京中關于她出塞和親的事情傳的沸沸揚揚,人人皆道不知長公主出了怎樣的過錯,才觸怒了皇上,竟讓高陽公主背了黑鍋,就這樣給嫁往了蠻荒之地。
于是許多人審時度勢避她不及,讓這個受慣寵愛的高陽郡主周遭環境來了個顛覆大變樣,這些許峨嵋看在眼中,卻倒是笑笑不在乎,可曾子衿的不聞不問,著實教她真真的了解了什麼叫做心字成灰。
但卻不料這個傻子居然在她出發後,來了這麼一招。許峨嵋只是又恨又喜,曾子衿以為他跟的很隱秘,卻不曉得,他第一天就已經被許峨嵋的暗衛發現。
等著密探將曾子衿當日的行蹤的信送來,已成了許峨嵋每天最快樂的事情。她是當朝的高陽郡主,是皇上委以重任的女將軍,但只有這個時候,她才最像個普通的幸福女子。
放下書信,許峨嵋一邊品著茶一邊等著,方才她傳了折沖校尉,听著一陣重重的腳步聲,接著趙奢便已入內,單膝跪在地上︰「末將參見郡主。」
趙奢是個會打仗的將軍,品階是真刀真槍拼出來的,並不是靠著門第得軍餃的勛戚子弟,外表看起來四十來歲,正是精力最旺盛的中年時期。
國字型的臉上盡是風霜留下的痕跡,臉上一道刀疤直沿到嘴角,使得趙奢看起來頗有一些猙獰。身量極高,身上穿著盔甲,但縱是透過盔甲,也可以感覺到盔甲之下那極有力的肌肉,腰間負著一柄青銅長劍。
「不知公主這麼晚招末將來有何事要吩咐。」趙奢才問出,卻看到許峨嵋素手指了指他腳下不遠處的一個盒子︰「郡主,這是?」
許峨嵋輕輕抿唇一笑,「你且打開來看看,這是左賢王軍中最善戰的大將斛斜兒,除掉他這前戰能輕松不少。」
她這話說的輕飄飄的,少女的年紀,銀鈴一樣的嗓音,好像暗殺掉斜律的大將就和春游賞一次花一樣簡單。
「左賢王先鋒斛斜兒的頭顱。」趙奢猛的一震,身為一直和斜律糾纏征戰的將軍,趙奢對這個名字如雷貫耳,自然知道他的厲害。此刻瞧見他的項上人頭,不由心中大驚︰「不知是哪個能夠誅殺斛斜兒?」
「是本宮手下的一個門客,名叫狡竹。」許峨嵋坐在上座上道︰「這些你倒不必糾結,這兩日接連這樣死去的斜律將軍會不在少數,你亦不被驚慌,我這次召你來,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給你。」
狡竹,趙奢想了想,腦子里並沒有對上這是什麼人,只是,這樣厲害的人能甘願棲身長公主府成為許峨嵋的門客,趙奢心中再次對這位女將軍重新作了評估。
不得不說,若是許峨嵋今天不來這樣一出,讓他這個性子烈的將軍乖乖服從一個弱女子,是萬萬不可能的,但這會他卻願意听命于這個小郡主。
趙奢看向許峨嵋︰「不知郡主殿下有何吩咐,卑職定竭盡全力,萬死不辭。」
許峨嵋點點頭,心道幸虧一早寫信和浮生姐姐通了氣,讓安寧親自勸了狡竹隨自己走這大漠一遭,不然這尊用毒大神、暗殺奇才,是她用八抬大轎都請不動的。
而帶了狡竹,真是她此行最最對的一個選擇。
不然要如何鎮得住這群將軍爺們
「我要你去找水源。」靜待片刻,許峨嵋縴指輕輕點點案幾,不慌不忙道,隨即召喚趙奢近前,在地圖上勾勒出線路,「自此處開始,取道甘溪,繞道狼胥山陰面,直至王庭的這條路線上,我要你找到大漠中所有的水源,在地圖上將暗河的位置全部標記出來給我,這萬里黃沙,有水才能有命。」
趙奢瞧著許峨嵋指的行軍路線,這會再看不出她的規劃,可真是白打了這些年的仗,心中不禁暗贊,這個高陽郡主表面看起來清秀柔弱,但是卻是相當有膽量和手段的統帥,便是剛剛得了皇上密令是滿心的不服,這會亦盡皆煙消雲散。
並且,不得不說,許峨嵋還有一點也很強,便是知人善用,這軍中別的不敢說,這大漠中找水源的差事,還非要他趙奢不可,只有他手下有這個兵,有這樣的人才。
于是趙奢當即一口應下來,「卑職定不辱命。」
許峨嵋眯了眯眼,心中不禁大呼安寧給到的情報真是好用,這行軍打仗的策略上,她自己本身是半個行家,在出發前又和葉經綸商量規劃了好久,各種情況反復推敲,但若沒有這些小道消息,也不能這樣事半功倍。
許峨嵋是這次出兵的將軍統領不錯,但真若成事,這其中卻有至少七成功勞是要歸在安寧身上的,葉經綸和狡竹這種影響戰局的關鍵人物,皆要听安寧開口放話才肯幫忙不說,單是安寧給到她的一些情報,也皆是重要所在。
至于趙奢這邊既然已經應承下來,許峨嵋亦沒有再跟他嗦下去的必要,便只是迅速安排下去︰「那好,你明日一早就啟程,帶上十來個人即可,化妝成商人,此事一定要做的非常隱秘,切勿張揚泄漏了行蹤。」
趙奢點頭︰「一定。」
交待完上述細節,許峨嵋繼續道︰「送親隊伍會再前行一天的路程,屆時我會佯裝身體不適拖延時間,你五日後務必返回與我匯合,一會我會差人選十五匹好馬送過去,你自己看著挑選,如果沒什麼問題,你就盡早回去準備吧。」
這高陽郡主做事真是雷厲風行,心中想著,這邊得了令,趙奢恭恭敬敬的說了「遵命」,變退出帳子回營部署。
而待趙奢走後,許峨嵋則是松下一口氣,抬手揉了揉板著的臉,當將軍什麼都好,就是這要板著臉說話實在教人難受,她見眾將時,一律著甲冑或者暗色男裝尚且馬馬虎虎得了這個效果。
若是換了粉色宮裝,或是她平素喜歡顏色的女裝,許峨嵋想都不敢想……
這些粗漢子們,不得把她的話當笑話听?
本想美美的去見曾子衿來著,但想到有可能撞到人這一重,許峨嵋決定還是就這樣子,這傻子也跟了好些日子,今信上寫他醉了個通透,幾乎是被下頭的人拖回帳子的,瞧得許峨嵋是一陣陣的心疼。
還是去見見他吧……
月朗星稀。
這戈壁灘上的天空瞧上去無比的沉靜和深邃,許峨嵋這一遭出來,怎麼說都有些私會情郎的意味,于是也不帶人,只是一個人往曾子衿帳子的方向走,亦難得有空閑欣賞下這草原大漠的夜景。
曾子衿住的地方,離許峨嵋的送親隊伍還是有些距離的,夾在她和皇上送派秘密跟著的大軍間,她這樣騎了馬慢慢走,走了近半個時辰,卻尚有一段路程。
但許峨嵋卻已隱隱覺得有些不對了,勒了馬韁,不再前行,原地打了個轉,她能感覺到,自半路起,已有人跟了她一會了,不禁大聲道︰「是誰偷偷模模的跟著我,我平生最不喜這不光明的勾當,有本事就出來見我一見」
話音落下,沒人理。
許峨嵋等了一會,顯然沒什麼耐心,無奈雖在炸毛的邊緣,卻罵不出太粗魯的語言,只是笨拙的道︰「要是你再不出來,就別怪我詛咒你了,什麼喝水時候嗆死,吃飯噎死,生兒子沒有……」
「哈哈哈哈」
這次有回應,可對方不是被罵出來的,顯然是讓許峨嵋逗得不行。
「混蛋」
許峨嵋可算不上脾氣好的,听了這笑聲,心中便火大,自馬背上縱身一躍,腰間的寶劍便已出鞘,直直的向聲音來源的方向刺去。
「花稚」
方才的聲音再次響起,卻是顯然不打算親自動手,讓護衛先上。
但許峨嵋可不管對方是誰,上來一個就打一個,上來一雙就擒一雙,在打打殺殺方面,她和古苗雖不曾見過面,卻有著知己一般的默契,這種好戰、各種暴力。
而當這花稚跳出來的時候,許峨嵋還是不禁愣了一愣,只見對方身高七尺多,身量極高,全身皮膚黝黑,肌肉賁張,背上背著一柄極重的黝黑大刀。瞧上去要有七八十斤的樣子。
在這漆黑的夜晚,因著這會月光角度的關系,許峨嵋能看得到對方的模樣,對方卻只能看得到許峨嵋模糊的身影。
于是在花稚反應過來時,許峨嵋已提劍殺到了眼前。
許峨嵋這一劍,絲毫不像是普通女孩子用劍的輕靈招式,帶著肅殺的劍氣,夾著呼嘯聲,鋒利的揮過去。好歹對方亦不只空有花架子,花稚亦極為機警,飛身一躍,恰好躲過了這一劍的襲擊。
碩大的身軀卻很是靈活。
「哼,想不到大殷朝的高陽郡主還真有兩下子,只是一個女女圭女圭實在不該舞刀弄槍,專心在家生兒子伺候漢子才是個理。」雖然有各種客觀原因,但花稚這邊讓許峨嵋佔了先機,自覺面子上有些掛不住,嘴上便開始佔便宜,粗俗不堪。
「好髒的嘴巴看姑娘我今天不幫你撕爛了它」許峨嵋聞言不由更怒一分,但心中卻清明得很,自己現在著的是男裝,對方卻仍知道她是女兒身,更何況,還清清楚楚的知道她是大殷朝的高陽郡主。
顯是有備而來。
這邊伊澤听了花稚的話亦有些不高興,眉頭不禁皺了一皺,只是卻隱匿在黑暗中,花澤是父汗寵信的侍衛,只是行事作風卻不合他這個王儲的心。
此番,花稚說出這樣的話來,伊澤便更覺得他沒輕沒重、頭腦簡單,對方是和親的郡主,要做他父汗王後的女人,女子便是再如何低賤,亦不容得他這個下人來侮辱。
心中更打定主意坐山觀虎斗,便是花稚討不得好也不從旁相助。
但另一方面,不得不說伊澤這個決定還夾雜著別的心思,逆著光,自這個角度他能清楚的看到許峨嵋皮膚白晰,瓊鼻高挺,紅唇鮮艷,實是少見的漂亮人兒。
斜律的女子長在大漠,常年以牛羊肉、女乃制品為食,大多身形粗壯,又因草原上狂風不比中原地區,往往使她們皮膚粗糙,這會見了這樣一個女敕的能滴水的殷朝女子,還是殷朝尊貴的公主。
伊澤覺得心都被撓的癢癢,這女子一身玄衣男裝,只是微顯腰身仍然這樣妖嬈勾人,不知換了女裝該是怎樣的傾城絕色,若是將這女子娶做自己的王妃,不知是怎樣的**。
至于他的父汗,伊澤早就覺得他是該退位讓賢的年紀了。
許峨嵋話音落下,緊接著繼續向花稚發起進攻,完全不知道伊澤這邊是怎樣齷齪的想法,不然定先用手中劍剜了對方眼珠子再說。只是花稚這會亦全心投入戰斗中,面對許峨嵋一招接著一招的攻勢,卻是不著痕跡的一一避過。
幾十個回合下來,許峨嵋確實沒有在對方手下討得半點好處,心中只道這斜律人實在是有些不好對付的,心中一溜號,卻是更加覺得狡竹這廝厲害。
而此時,在許峨嵋還想著如何擊殺花稚的時候,花稚的黝黑大刀已經迎頭劈來,只覺這刀帶著一陣巨風,當空劈下。
這樣大的力道,許峨嵋估算了一下,覺得硬接下來有些勉強,不如不和他硬磕,慢慢在交手的過程中尋找合適的時機,于是一個轉身,避其鋒芒。
而花稚卻好像早料到許峨嵋這樣的動作,緊接著卻是很連貫的將劈下的大刀一橫,攔腰便向許峨嵋直直掃去,絲毫沒有半分的憐香惜玉。
這樣的動作看得伊澤不禁流汗,雖然心中明了花稚總有分寸不至傷了這和親郡主的性命,可怎奈他這條大心中已不想這小美人受一絲一毫的傷害。竟是不由自主的為許峨嵋擔了半分的心。
對方的招式雖然凌厲,而許峨嵋此時也是剛剛想通這個關節,既然對方知道她是來和親的高陽郡主,並且根據對方和自己的見面形勢判斷,並不像是來暗殺她的,那麼,礙于自己事關重大的身份,對方應該是……
不敢殺她的。
亦不能。
于是唇角微微勾起一個笑容,許峨嵋並沒有放松警戒,卻故意漏了一招,讓花稚的刀無障礙的掃向腰間,眼見著幾秒鐘後自己便要被這刀鋒攔腰斬斷。
花稚卻對這種形勢沒有料到,過手幾十招,他滿心以為許峨嵋此時會躍起,然後他在一個變招便可鉗制住對方,卻不想卻會出現這般景象
不待多想,花稚瞬間猛的收招,扭轉這七八十斤大刀的走勢,卻是要用出千鈞的力量,可方待刀鋒方向改變,許峨嵋的劍卻直直揮來——
凌厲一招,一劍便斬了他的右臂,連同這大刀重重的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