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樸性情乖僻待人刻薄,手下之人多有不滿之處,這次他出乖露丑劉乙等人亦是竊喜。但劉乙也夠倒霉的,被他罰跪有半個時辰,挨的罵更是不計其數。
"你干什來了?"劉乙問道。"奉我們刺使大人之命來呈報公文。"張百從懷中取出一封信函。兩人在糞蛋上都吃些苦頭,似是有些同病相憐,說話雖還不客氣但是眼楮瞪得小了許多,一會兒劉乙出來引他進出。
曹樸將公文看了一遍點點頭道︰"好吧,我知道了。張百,本官問你,那件事你真的不知道嗎?"張百賭咒誓說不知。曹樸故做大度地說道︰"事情過去也就算了。"接著隨意嘮起家常來,曹樸雖是草包,那也是和李荃比的。御使台專門尋弊糾偏,常年審案,真正的草包一天也干不了。曹樸察顏觀色旁敲側擊,只想探出點端倪。張百乃是賊里不願要的主兒,他一開口便知要套自己的話。幸虧李大人有所予料,並授與應對之法才從容過關。
張百走後曹樸對劉乙道︰"張百這個人帶相兒,乃是個見利忘義之徒。"劉乙說道︰"大人真好脾氣,這種人理他作甚。"曹樸說道︰"你有所不知,世人百態各有可用之處,哼!我就不信他江陵府針插不進水潑不入。張百為了這十板子對李荃已懷恨在心,你附耳過來。"他在劉乙耳邊低語了一陣劉乙不住點頭。
"小的馬上就去,只是"劉乙不好意思地說道,"也不能拿話干對付啊,總得找個小酒館坐坐吧?"曹樸道︰"倒也說的是,還不快去?"劉乙遲疑道︰"小的手頭最近有些緊。""我就知道,讓你們干點事就會要銀子。"曹樸模出幾個銅錢數了數又握在手心里,劉乙一瞥已知其數說道︰"這,這哪兒夠,頂多買一只豬蹄。""曹樸道︰"釣魚何須用大餌。""你這點干巴小魚餌,連小麥穗都釣不上來。"曹樸咬了咬牙模出幾錠銀子挑了一錠小的攥在手里猶豫地說道︰"你說,咱們這銀子,不會白花吧?"到了晚上,劉乙和張百來到一個小酒館,劉乙要了一碗炖豬腦一碟鹵花生米還有一碟五香蠶豆。張百心說這小子夠摳門的便道︰"再加二斤豬頭肉兩只豬蹄和一盤肥腸!""吃不了這許多不要上了。"張百笑道︰"吃不了我兜著走!"二人爭論一番後達成共識,取消了肥腸和豬蹄。
張百小眼一眯說道︰"听說這個人哪,吃啥補啥。"劉乙覺得有道理點頭說道︰"我也听說過。""豬腦子你吃,吃完了變成豬腦子。"張百取笑他道。劉乙不甘示弱地說道︰"那你得感謝我將豬蹄退掉,不然的話你定會多生出兩只前蹄來。"二人各懷鬼胎大笑起來。
劉乙也有個算計,大人交下的事非同小可,不能*之過急應先套好關系。不然的話就會弄巧成拙雞飛蛋打,所以他還不敢將真情說出,只想讓張百多吞些釣餌,時機成熟再來起鉤。這點勾當哪瞞得了張百,酒酣耳熱之際他說道︰"禮加于人必有所求,咱倆也算是不打不相識,雖然你這點酒菜有些寒酸也算意思到了。有什麼事盡管說,我張百的為人你可以在江陵到處打听,誰不知兄弟我辦事夠哥們!"劉乙欲言又止,猶豫了一會終于沒說出來,兩人各自試探一番拱手散去。
次日晚,兩人約定的時間到了,劉乙在酒館里等了很久也不見張百到來,心說這廝不地道,別是在涮我吧?正胡亂猜疑時張百到了。他的臉拉得老長,氣乎乎地朝板凳上猛地一坐,又叫著跳了起來捂著呼痛。
"我等你半天了怎麼才來?我可沒惹著你別給我臉子看,咱們還是先點菜吧。"劉乙將小二喚來道,"炖豬腦.鹵花生.五香豆。"他點完後估計張百還要加菜,便看著他。張百擺手說道︰"今兒我沒心事喝酒,你看著辦吧。"劉乙奇怪地說道︰"這麼不高興到底怎麼啦,和誰呀這是?告訴哥哥我咱們去收拾他。"張百無奈地說道︰"哎!真他娘的難伺候,那件事我挨了十大板,己經夠委屈的了吧?嘿!他還黑上我了。我這痛不是懶得動嗎,衙里那麼多人閑著非要我去給他去取一幅畫。你不知道,這畫是品雅齋給裱的,來回五六里地呀。我走路都費勁哪,一瘸一拐的去了一個多時辰,好不容易才取回來,他又說我不懂事,不該把那幅畫交給他的夫人。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你說,咱們哥們兒哪受過這個。原來的大人在時,咱是吃香的喝辣的,三天兩頭兒有人請。出去弄點外快什麼的,手頭從不缺錢花。他這一來呀,唉,掉後娘手兒嘍!"他雖沒提名道姓,也可以听出來是對李荃大為不滿,劉乙心說差不多了便道︰"咱哥們近人不說遠話,你看哥哥我活得多滋潤,跟著我們大人肥吃肥喝,知道我這身膘是怎麼來的嗎?眼兒熱去吧!哪個月不弄他十兩二十兩的!逢年過節的哥哥我從來不用買年貨,從大人那兒撿點剩落兒,夠吃到出了正月的,都是人家送的好東西。兄弟呀你認命吧,你跟錯了大人活該倒霉!"張百嘆了口氣無精打彩地說道︰"你慢慢喝吧,我和你比不了,陪你嘮會嗑心里會痛快些。身在矮檐下怎敢不低頭,可這啥是個頭哇。"劉乙估計時機己到,便給他也倒上酒,兩人一個悶聲不響一個興高采烈地對酌起來。
"今朝有酒今朝醉嘛,為咱們哥兒倆不打不相識連喝三個。"劉乙想多灌他幾盅以便套出話來,張百只是嘆息很少說話。劉乙道︰"剛才你說的話我沒听明白,不就是一幅畫嗎,被他夫人現了又該如何?卻來拿你撒氣真是讓人想不通。""我又一想也確實怪我,你說誰沒有點兒背人的事啊。劉兄你有所不知,那可不是一幅普通的畫兒。"張百說著興奮起來,他看看左右非常神秘地低聲道,"那是一幅美人圖,畫上的美人兒要多俊有多俊,要多水靈有多水靈。而且是確有其人,是李大人親手畫的。"他這樣一講劉乙自是確信不疑,他親見李荃身邊有三個美女,說不定又惦上了哪個大家閨秀,自然怕被夫人現。"畫中之人到底是誰呢?""我怎麼會知道。"張百說道,"不過關于這幅畫曾出過一件外人不知的事。""你說,你說"。劉乙急不可待地催他快講,又要了兩只豬蹄以示關心。
張百不緊慢地夾了口菜又呷了口酒說道︰"我們大人有個習慣,每天晚上都要在書房里看書寫字吟詩作畫。據說他的詩可比李太白,畫的畫不讓閻立本。經常忙到很晚。有一天己是二更了,他的夫人見他還沒來休息,便到書房去喚他。卻現他既沒讀書做詩也沒寫字畫畫,而是呆呆地看著一件東西,夫人沒驚動他自去睡了。可是一連幾天都是這樣,夫人有些奇怪,于是悄悄走進嗎?我們大人的武功是非常好的,那真是眼觀六路耳听八方,任何一個細微的聲音都能察覺到,據說能听到螞蟻打架。可是夫人到了他身後卻茫然不知,可見他己看得太入神了。夫人一見他看的東西心中難過極了,回到臥房傷心落淚直到天亮,從此兩人經常吵架。"劉乙道︰"李荃一定在看美人兒圖。"張百道︰"不錯,他看的就是那幅畫,上面還寫著人身白什麼的,我識字不多也記不住。大人家中之事咱哪會知道,這都是夫人的陪嫁丫環墜兒偷著告訴我的。後來李大人讓我把畫送到品雅齋去裝裱,取回來偏偏又被夫人現了。也怨我不長記性,白白挨了一頓批。"次日晚,在劉乙的安排下張百來到了驛館。曹樸開幾見山道︰"听說李荃親手畫了一張美人兒圖?"張百道︰"是的,是李大人親手所畫小人拿去裝裱的。"他斜看劉乙一眼埋怨他嘴快。"本官對書畫丹青頗有興趣,可否取來一觀?"曹樸轉彎抹角地說道。張百爽快地說道︰"那好辦,這是雅的,我去和李大人講,曹大人想看讓他送過來。""不,不,不能這樣辦,我想要這幅畫兒。"曹樸直接了當地說道。張百直著眼想了想道︰"我明白了,大人想不通過李荃而得到那幅美人兒圖。""不錯。""也就是讓我去偷?""也可以那樣說,實際上是去取去拿,只是不告訴他,這叫不告而取之,非偷也。"曹樸的臉上掠過一絲冷笑道,"自古以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茲事體大,你既然己經知道了就別無選擇,只有按本官的要求去做。"見他對自已進行威脅,張百輕蔑地一笑道︰"我想知道,不按大人的話去做會是什麼結果。"曹樸強壓怒氣冷冷地盯視著他,以為憑自已朝廷命官之尊按察史之威,定會目光犀利似劍而令他膽寒。過了一會見張百全無懼色,自己卻感到兩眼酸于是有些氣餒"到時你自會知道。"他丟下一句找體面的話坐回椅子上。
"那好啊,小人就等著這個時侯的到來,也讓大人見識一下,我張百是不是嚇大的"。他說著坐到另一把椅子上,忍著痛翹起二郎腿,還一點一點地似是在哼小調。曹樸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種滾刀肉,他听說這種人死皮賴臉,殺打不怕,強詞奪理最是令人頭疼。自己雖身為朝廷命官,卻不能按江湖規矩行事,一句鎮不住便束手無策。
劉乙見事要糟笑道︰"張老弟,哥哥我可要說你了,曹大人是誰呀?當朝四品在長安也是少見的高官,皇上跟前的寵臣,又是按察使肩負天下大任,身份何等尊貴一般人想見還見不到呢。剛才大人講得好,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僅因一句話便如此賭氣這可不象成大事之人,再這樣老兄我可不高興了。大人,張百是小人引見的,小人代他向大人陪罪了。"說罷深深一揖到地。
張百見好兒就收也向曹樸一揖,心里卻罵道︰吃驢糞蛋的傻貨,看老子如何消遣你。"大人如此看中美人兒圖並千方百計想要得到,為的是什麼?小的並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小的卻知大人此舉定是要不利于李荃。將畫取到手並不難,只希望大人別象李大人那樣對待我。""本官多少年來一直以善待屬下聞名,絕不會象李荃那樣冷酷無情,不信你問他。"曹樸表白道。劉乙隨著又吹捧了一番。
張百道︰"這幅美人兒圖李荃極為看重,我若是拿了肯定騙他不過,到時侯我可就慘了。唯一的辦法就是小人將此事當做一筆生意,小人給大人畫兒,大人付小人銀子,然後小人遠走高飛從此在江陵消聲匿跡。李荃就是再鬼,也只以為畫兒在小人手里而不會懷疑到大人。"曹樸一听說要銀子頭就大了︰"你,你想要多少?""八百兩。"張百道。"八百兩?你,你嚇死我吧!"曹樸真的差點昏倒。張百心里大為好笑道︰"曹大人身份顯赫眼高于頂,不會只看上價值幾兩的東西吧?以李荃江陵刺史的身份,再加上他絕佳的丹青技藝,這幅畫雖比不過閻立德的&1t;&1t;文成公主降番圖>>,其價也會高過百兩銀子。何況大人謀得此畫並不是為了欣賞,而是有更大的用處,小人為大人只落得亡命天涯吉凶難測。小人以前程為代價就是索要千兩也不為多"。
曹樸執意認為太多,你就是有多少理由他也听不進去。他原打算出個三五兩銀子就夠不少的,最後勉強同意出二百兩並咬緊牙關決不再添。張百暗想︰你姓曹的就是瓷公雞,今天我也要拔下幾根毛兒來讓你肉疼。"大人咱們不要再爭了,只當什麼事都沒生過,以免傷了和氣。"緊要關頭拿上一把,張百比奸商還油。
"那就三百兩。"曹樸大睜雙眼牙關緊咬說道。張百也落到了七百兩少一兩也不干。劉乙見二人僵持不下便說道︰"這樣吧,我當個中間人。也別七百兩也別三百兩,各自退一取個中,五百兩如何?"曹樸向他怒且而視心里埋怨道︰你多這個嘴干什麼!可又一想也沒別的好辦法,為了整倒李荃五百兩倒也值得。
張百看著他的丑態很是惡心,和李大人相比他姓曹的狗屁不是。真乃是貪夫徇財遠勝市井之徒。"劉兄既這樣說,兄弟雖心有不甘也只好從命了。"張百裝委曲的樣子說道,"曹大人可佔了大便宜。"曹樸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身份,紅著眼叫起撞天屈來。
"曹大人,此樁買賣非比尋常,小人一下手便無退路。到時侯大人若是反悔可就將小人毀了,也就等于小人抱著一卷廢紙亡命天涯。真要被抓住還要下到大牢里,為了把握起見,大人應先付給小人一半定金,再說了,這也是道兒上的規矩。"張百辦起這種交易滴水不漏話也跟得上。
好不容易曹樸取出二百五十兩銀子,遲疑著就是不肯放手。張百鄙夷地瞥了他一眼起身告辭道︰"大人這銀子實在不肯放手,定是對小人還不放心,小人這就告辭,大人何時放心了,就叫劉兄將定金給我送過去,然後交圖時當面貨銀兩清,小人就遠走他鄉亡命天涯了。"曹樸實在舍不得向外拿銀子,放在手里多握一會兒也是好的,見他這樣說只好將銀子放手並叮囑再四。
張百離了驛館,在外面繞了幾個圈子確信無人跟蹤,才拐到府衙後面的剌史府邸,剛跨上台階門便開了。"張大哥來了,快請進來。"原來墜兒候在里面。他隨著來到書房將經過向李荃稟報。李荃道︰"干得不錯,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只是最後一步要有凶險,不過沒有關系只要咱們略施小計,就會使其乖乖就範。""大人,只要你一聲令下,刀山火海在所不辭。"能得到李大人的重用張百受寵若驚,慷慨之情油然而生,他將銀子丟在桌上道,"大人,這就是那二百五十兩定金,全部交公。"李荃想這件事純屬機密,銀子一交,入哪筆賬都有不妥。再說張百屈挨了十大板,此事稍有不慎便有凶險,這銀子不如賞與了他。
"咱們辦的這件事表面上是授人以柄,實則是和朝中的奸佞們相斗的一步棋。其中的奧妙以曹樸的能為是參不透的,所以你一定要守口如瓶。"李荃話題一轉,"張百,你今年虛歲二十七了,平時你們哥兒幾個胡吃海喝的也攢不下幾個錢。你就用這個錢安個家,不要推辭都收起來吧。"一席話說得張百熱淚盈眶,雖有如簧巧舌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張百道︰"有一件事我不太放心,曹樸的心地很壞,我怕他派人來偷那幅畫兒。"李荃道︰"放心吧他偷不走的,曹樸對我心存忌憚不敢貿然下手。再說我這里雖然沒有什麼,卻也不是誰都能進得來的。還有一點最為重要,他就是將偷天聖手辛然子請來,既使家中無人房門大開也偷不走。"張百對李荃佩服得五體投地點頭說道︰"那是,大人藏的東西肯定是誰也找不到的,這就叫做萬無一失。""倒不是我藏得好。"見他愕然李荃笑道,"因為那幅畫兒,我還沒畫。"張百愣了一下忽然笑得打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