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蘭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伏在案上,右手還搭著那只牛角形的玉觥。百度搜索讀看看如霧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一雙眼因酒氣染上了桃花色,僧袍松垮,說不出地清俊風流。這斯身上酒氣比她還重,怎地未醉。果是妖僧!
對她來說這麼人事不知還是頭一次。只是日後萬萬要不得。喝酒誤人啊。
如霧將手中的粉青蓮花盞遞給她︰「此茶名為千杯不醉。」
攸蘭接過用葛根、葛花、枸杞泡的醒酒茶,慢慢飲下。片刻功夫,果覺神清氣爽。
于是謝過,起身告辭。
回松霧院洗漱後,將沾了酒氣的衣裳換下,吹燈歇息。
睡至夜半,猛地听到三聲淒厲的女子尖叫,是墨芙。松霧院地處偏僻,且只有她們三個住著,是以墨芙叫得雖響听到的人卻只有攸蘭一個。
一閃身,沖入八小姐的房間。就見她吊在房梁上。攸蘭一眼便知她已氣絕,大羅神仙也難救。便對一旁顯然已經歇斯底里六神無主的墨芙呵道︰「愣著干什麼,快去找守夜的僧人救人!」墨芙這才驚醒過來,慌慌張張地奔出去了,夜里黑還險些跌了個跟頭。
攸蘭仔細地查看現場。
屋子里大敞著窗子,桂花的香氣飄進來,在如此涼夜中顯得有一絲淒艷。
攸蘭將袖中的懸冰絲,輕輕一拋,繞梁而過,用左手扣住,將自己的身體也吊起,以便平視觀察尸體。
懸梁用的是一根汗巾子,看材質應是八小姐的貼身之物。尸體已僵硬沉重,已然氣絕多時。八小姐臉色青紫,皮膚點狀出血。觀脖頸勒痕,果是吊死的,並非被勒死。從尸斑看應是死了至少一個時辰。正是她在如霧處喝酒的時候。請記住我
身上穿著那套雨過天青色紗衣,衣衫微有凌亂,腰間的系帶打錯了一節。搜了身,沒有發現任何物件。八小姐自來了寺中就卸了釵環,束發也極簡單。
沒有被侵犯的痕跡。也沒有掙扎廝打的痕跡。涂著鮮紅蔻丹的指甲縫隙很干淨,沒有衣料縴維。
收線無聲落地。
上吊用的踢凳踫翻了一旁的香案,蓮花座香爐跌在地上,香被摔成兩盤,外圈燃著的那頭落在打翻的茶水里,被打濕熄滅。細瓷茶盅在一旁摔得粉碎。
攸蘭將兩盤香拾起,拼接在一處,斷口相契,聞了一聞,再放回原處。
再環顧了一下四周,確定沒有遺漏之處,便閃出房間去追墨芙。她做這些不過片刻功夫,墨芙腳程又慢,奔出的時候根本未曾留心攸蘭,是以見了她也不奇怪,一直以為她落後自己不過兩三步距離。兩人在離松霧院最近的大殿找到兩名守夜僧人,上氣不接下氣地將事情驚慌失措地說了。
二僧听了,立刻提了油燈,將兩人甩在後頭,跑去了松霧院。等攸蘭跟墨芙趕回去的時候,二僧已把八小姐抱了下來。
因她二人害怕,僧人便將她們重新安置在尋常接待香客的地方。又將松霧院鎖住。
墨芙自然是睡不著的,攸蘭便引著她說話,暗自拼湊信息。
亥時的時候大概鐘剛敲過(相當于晚上九點),八小姐說要喝冰糖銀耳蓮子羹,八小姐每夜最多睡得兩個時辰,晚上要點心也平常。小丫頭便去了廚房。因八小姐喜歡銀耳煮得很稠,很是費了些功夫。她一直看著火候,足足守著爐子兩個時辰。等快好了發現忘了撒桂花,便回來取,順道看看八小姐是不是等不及睡了。那時也是子時的鐘剛剛打過(凌晨一點)。就看見了八小姐懸梁。
墨芙大約是想起方才看到的情形哭了起來。她乍經驟變,情緒上一直處于渾渾噩噩的焦慮驚恐中,此時緩過神,反倒發泄出來。
攸蘭任她哭泣。等哭聲小了,方道︰「好丫頭,你倒是仔細記著時辰。」
「小姐素來講究,這火候便是差了一分也是不能的。奴婢便一直听著寺里打鐘。」寺里每半個時辰打一次鐘,子時是每日最後一次打鐘,應該不至記錯。
「八小姐喜歡盤香?」
「是啊。我們小姐吩咐奴婢去煮蓮子羹的時候,正巧香點完了,小姐還讓重新點上。以前有幾次小姐要跪經,香便是沒點完也要讓奴婢取了新的點上才讓奴婢出去。今日奴婢取的是最後一盤香了。寺里的香不像咱們家的用桂花燻過,小姐不喜,讓奴婢記得明日派人從家里送來。」人在經歷過驚恐之後大多兩種表現,有些人會像行尸走肉,封閉思維,不言不語;而有些人會像墨芙這樣,絮絮叨叨說個沒完。攸蘭很高興她是後者。
這種香一盤要二兩銀子,等閑香客是不會用的。此香為交趾黃檀,俗稱老紅木,生長在海拔100米的崇山峻嶺之中,生長緩慢,需要200-300年方可成材。香味淡雅清新,令人氣脈暢通。只是這香因為制作工藝的關系,越是外圈的越淡雅,點到最里頭便有些燻人。凌家用的香跟寺里賣給香客的材質外觀都一模一樣,只是自己用桂花特特燻過。此香是用木漿做成盤踞的樣子,一盤共有十二圈,因繞得長,特點便是燃燒緩慢,一盤香起碼可以點三個時辰。而從墨芙點香到現在不過兩個時辰。剛才看兩盤香拼接起來的長度,應是點了不會超過三十分鐘。如果按香算,八小姐應是亥時剛過便香消玉殞了。正是她剛去如霧那里喝酒,還沒坐熱的時候。
攸蘭點點頭,若有所思。
「你家小姐白日里便不言不語的。可見還未想開。」
「我本以為小姐來禮佛可以清靜散心,誰知道小姐自來寺里心思竟越發重了。昨日竟說什麼活著了無生趣。哪知今日就……」停頓了一下,墨芙忽然道︰「吩咐我去做蓮子羹的時候還面上帶笑。我只當她是想開了。誰知一轉眼……」
「好丫頭,你已經盡了本分了。整日跟著你們小姐,她原是一刻都離不得你的。」
墨芙點點頭道︰「那是應當的。我們小姐待奴婢情同姐妹,說句不當講的話,便是比七小姐也親近些。」
「你們小姐以前可還來過寺中禮佛?」
「有,自去年臘八節來過寺里捐糧後每月都來進香一兩次,但這是頭一回住在寺中。小姐最是虔誠,以前在禪房誦經禮佛時,讓奴婢也去揀佛豆。」
「你們小姐心善,定是捐資頗多。」
「小姐每次來,都要先拜華嚴殿,然後捐資。次次都是一百兩。」
「你可見過八小姐的扇子?」
「見過。別的物件兒都是奴婢保管。只這扇子,小姐喜歡得緊,自從得了,都貼身帶著。所以奴婢未曾細看。不過小姐時常對著扇子發呆,奴婢有時候看到一兩眼,扇面上畫的是斷橋。只是奴婢不識字,不知題的是什麼。」
墨芙頓了頓,悲聲道︰「小姐過得很苦。奴婢知道她心里有一個人,卻是誰都沒告訴,只一味自己煎熬。誰成想今日竟然故意把我支開,懸梁自盡了。」
攸蘭叮囑道︰「事關你們小姐的閨譽。她已經去了,不能再污了名聲。這話你別對人說。就是衙門里問了也別說。」
墨芙點點頭,道︰「木姑娘放心,奴婢知道輕重,不會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