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兩日,攸蘭捧著謝禮去了。
開門的果是那綠衫少女,一見攸蘭便高興地請她進去。
五進大的宅子,卻因布置清幽,倒並不顯得軒昂。園中花木扶疏、流水潺潺。回廊正中是一處微縮園林景觀。半人高的水車將假山上的小瀑布分流引向竹管,待水蓄滿便會倒向另一節,層層遞進,灌溉園中各處。見攸蘭看得有趣,綠衫少女也不催促,反與她介紹這園中布置。
果是唐歡的手筆。
最後一進的園子最開闊,卻是一大片楓樹林,經霜素紅直染天際。
唐歡似乎早有吩咐,綠衫少女直接將攸蘭帶到了書房。
攸蘭遞上謝禮,卻是一株用紫砂盆栽種的蘭花,並蒂而開,花色湖綠,乃是蘭中絕品。
綠衫少女雙眼一亮,道︰「姑娘怎知我的名諱。」
「只是覺得這綠雲配你,不想倒是巧了。」風組查不到一絲唐四妹妹的消息,卻探得他的貼身丫頭叫綠雲,果真是她。
「我不過一個丫頭,哪里配得上這蘭中之後。姑娘謬贊了。」話雖如此,但語氣毫無自卑,歡歡喜喜接了。讀看看更新我們速度第一竟一時將唐歡這個主子全然忘了去,只滿屋子轉悠,試擺了幾處,總覺不好。
「我既知你名字,你若再叫我姑娘便生分了。我姓木名溪,樹木的木,溪水的溪。」
唐歡見她兩個旁若無人的對答,頗有幾分詫異好笑。此花如此名貴,偏偏人家越過他這個主人送給了自己的丫頭。這位姑娘行事當真有趣得緊,名字乍听雖普通,卻氣韻天然,倒也與她相稱。綠雲乃是蘭中致貴,便是萬金也難求,更不必說它是春花。當此深秋時節,此株卻開得正好,芝蘭斜倚,無風自香。看來為了這株花,他這書房的地龍等不到冬天便要啟用,只是如此一來空氣便會干燥,還須想個法子。他如此敏慧之人,卻渾沒想到園中引的便是溫泉水,這花移植到院子里豈不便宜。
攸蘭不知他所想,只不錯眼珠子地打量著書房。此處陳設也以簡單清雅為主,靠牆的紅木書架上堆滿了成套的線裝書。格物、藥理類佔大多數,志怪、雜記、傳記也不少,可見主人閱讀廣泛。
書案上放著一只翡翠桃形筆洗。旁邊散落著工筆圖,一眼掃去像是圖紙。
唐歡見她目光看向圖紙,非但不遮掩,反而問道︰「听聞機巧閣所賣的‘七巧板’乃是姑娘隨手涂鴉。在下正在設計一物,未知姑娘可有興趣一觀。」
攸蘭心頭一跳,正要作答,外頭卻傳飯了。
唐歡又是一笑,道︰「綠雲,你且先領木姑娘入席。唐歡稍後便到。」後一句卻是對著攸蘭說的,竟是以真名相告。
攸蘭暗自心驚疑惑不已。她卻不知,唐歡自十一二歲起便盡顯天人之姿,所遇女子初時無不被他容色所懾,但得知他身有殘疾之後或憐憫或疏遠,竟無一人能淡然處之。攸蘭待人素來清冷隨意,便是有心接近也絲毫不顯刻意熱絡。只這一份清冷隨意與唐歡卻是難得。
古代吃飯講究食不言,唐歡卻是很健談,說的都是蜀中風物。又說到曾在烏衣巷住過的大書法家王羲之曾寫過草書《鹽井帖》給在蜀中的好友周撫,詢問揚雄的《蜀都賦》里關于「火井沉熒于幽泉,高焰飛煽于天垂」及「濱以鹽池」的景觀描寫。
相傳此鹽井地本是一片荒灘,有人發現鹽水自地下浸出,于是就地挖井熬鹽。井挖得越深,鹽出得越多,引起眾人爭相效仿。先後一共挖了呈六角形排列的六口井,統稱「六角井」。一日深夜,電閃雷鳴,一道閃電霹降下來,最深的一口井中突然呼哧躥出火焰,騰高數丈,民間敬稱為「神火」,這就是火井的由來。攸蘭听得有趣,暗自猜測這應該便是最早發現的天然氣。唐歡很有發展成實業家的潛力,竟已經能想到用陶制的管道輸送天然氣用于照明。
飯畢,回到書房,那盆綠雲已放置在書架頂層,倒與梅蘭竹菊的雕花十分相宜。
原來唐歡的圖紙畫的是一處園林景觀,但是跟江南園林講究山水意境不同,力求大氣開闊。這樣的設計大多采用中軸線對稱,唐歡也不例外。只是中國古典園林雖講究「一峰則太華千尋,一勺則江河萬里」,但畢竟也是微縮在方寸之地,不免有些自欺欺人。而曲徑通幽這一慣用手法如用來表現大氣開闊也顯得不倫不類。攸蘭于這些可說是一竅不通,但她覺得中國人欣賞園林更多的是從一樹一花中觀賞一種形態美,而西方園林則追求的是以數量形成的幾何形布局;同樣中國園林用山石細泉追求幽閉深藏移步換景;而西方的園林以噴泉、瀑布、大草坪、雕塑形成一種開放式的視覺沖擊。
攸蘭不會畫畫,但是光說也說不明白,只能硬著頭皮涂鴉了幾筆。難得唐歡能從一團團黑墨中理解她的意思。
不過渺渺數語,唐歡頓生醍醐灌頂之感,心中已將攸蘭引為一言之師。卻不知,在攸蘭心中他的危險級別又上升了好幾個百分點,此人看似文弱,但心氣極高。能用上這樣一張圖紙,需要打下何等基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