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丑聞 十 心寒的十一

作者 ︰ 宋西門町

轉眼兩千零九年的十一到了。一年來,魏言每次提到要帶余美仁回家,余美仁都以這樣或那樣的理由拒絕了,這次十一,她也沒有要魏言跟自己回家。余美仁與家里通電話時,父母總是抱怨這抱怨那,什麼嫌魏言家里窮,魏言配不上我女兒,莫言拜究竟是怎麼想的之類的。但每當莫言拜來家里送購物券或好茶好點心時,他們就會笑臉相迎,點頭彎腰,不滿的話不敢言半句。

余美仁回到家中,才知道女乃女乃已經患上腦血栓有一個多月了。七月時,爺爺和女乃女乃的房子被賣掉了。當時媽媽在電話里對余美仁說︰

「是你大爺家提出要賣的,說是想把你女乃女乃接到他家去住,你爺爺去世了,他說老太太一個人住著不放心——賣房的錢四三三分了,你大爺家拿了大頭,雖然沒比咱們家和你小叔家多多少,但你大娘心里那算盤兒,是不會讓她家吃虧的!他們惦記的是你女乃女乃手里的那些存款……」

一號晚吃飯時,胡彩霞(余美仁的媽媽)又開始跟余美仁絮叨︰

「你女乃女乃一直是任勞任怨,骨氣不硬實的人,房子說賣就賣了,房款說給兒女就給了,她啥意見沒有。你大爺大娘當初估計就是尋思這樣的老太太省心,好伺候,才把活兒往自己身上攬的。誰想老太太上個月摔了一跤,腦血栓了,出院後,能一拐一拐的走,勉強還能上個廁所,其他什麼也指望不上了。你大娘這會兒又開始挑事了,有事沒事的跟我打電話念叨,什麼你女乃女乃上完廁所踩的滿屋都是水腳印兒,你女乃女乃把花盆兒弄打了,你女乃女乃吃飯把菜湯灑了一地……那天又說想把你女乃女乃接咱們家住幾天,真是的,老太太手里的錢你攥著,現在倒不想伺候了,便宜事兒還都你佔去了!」

余承恩(余美仁的爸爸)在一旁說︰「他們又不是不知道我身體不好,究竟怎麼想的!」

余美仁只顧吃飯,父母的這些言論令她反感。

第二天,余美仁去大爺大娘家看女乃女乃。與過年時相比,女乃女乃明顯瘦了好大一圈兒。她一拐一拐的向前走,用不清晰的發音說︰

「美仁回來了啊。」

半年多不見,女乃女乃變成這副樣子了,余美仁的眼淚刷的流了出來,她看到女乃女乃的眼里也泛著淚花。余美仁讓女乃女乃坐下,自己也坐下來,陪女乃女乃聊天。女乃女乃說的是什麼,余美仁已不大听得出了,但她一直點頭說好,裝作自己全听懂了。

「你看看,就是這樣子,整天說的是什麼都不知道。」大娘走進屋來說。「我剛去洗完坐便套兒,上個廁所也能給尿濕了——你媽天天在家都干什麼呢?」

「做家務,照顧我爸。」余美仁說。

大娘又說︰「你爸身體不早沒事兒了麼,兩人又都不用上班兒,你回去跟他倆說說,接你女乃女乃去你家住一陣兒,這老太太都這樣兒了,也不是我們一家能管得了的。你小叔那兒我也跟他說了,他畢竟一個人帶著孩子,擔子還是得咱們兩家兒挑啊。」

余美仁只「嗯」了一聲。她看著女乃女乃,感覺女乃女乃雖然吐字不清,有些糊里糊涂,可似乎能听懂大娘的話,因為大娘剛在說話時,她的表情顯得那麼難過。女乃女乃在這里一定過得不好,余美仁心想。

大爺外出不在家,大姐余欣然一直在房里打電腦游戲,直到余美仁走的時候都沒有出來過。余欣然去年考研沒考上,在長樹市找了份文員的工作,做了一陣兒又不做了,說要開個小店賣服裝什麼的,但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最近听說她又想考研了。

余美仁回到家,把大娘的話和女乃女乃的現狀對父母說了。胡彩霞又氣憤的絮叨起來︰

「好事兒總想往自己身上攬,吃虧的事兒一點兒都不干,何況這還沒吃什麼虧,老太太手里的錢攥得死死的,一分都不想拿出來!」

余承恩也在一旁附和著。

余美仁說︰「我感覺女乃女乃在大娘家確實過得挺不好的,你們看了也會覺得心里很難受,還不如接來咱們家。」

余承恩對余美仁說︰「你有這份孝心是好事,但是我身體不好嘛,接過來你媽會挨累的,要是我身體沒問題,那還用說嘛,肯定給接過來。」

余美仁沒再說話。曾幾何時,父親就習慣以身體不好說事兒。胡彩霞出身農村,家里還有一個長她十歲的哥哥,至今仍在農村務農。那還是在余美仁讀高一的那年寒假,舅舅打電話來說外公春節想來長樹看看,在胡彩霞這里住一陣兒,舅舅順便帶著她女兒過來玩一玩。余美仁至今仍記得當時掛斷電話後,胡彩霞說︰

「這幫農村親戚,現在看我好了,都想過來沾光,當初怎麼沒見他們這麼親近我呢!」

余承恩說︰「也不考慮一下我的身體情況,我身體這麼差,哪有精力招待他們!」

余美仁當時想,媽媽說的人是她的爸爸和弟弟,自己的外公和舅舅,為什麼听著像在說外人一樣呢?只是多年來家里與外公、舅舅他們不大來往,因而余美仁那個時候沒有很深的觸動。這麼多年過去了,爸爸的身體當然不能說好,但比他身體還差,卻比他有活力,比他勤勞,比他堅強的人決不在少數,至少他們從不會常把自己的病掛在嘴邊,從不認為坐公車時別人應該給他們讓座位,從不會把農村親戚拒之門外,從不把自己的一無所成歸咎于自己的病。

晚間,余美仁躺在床上,許久不能入睡,想到女乃女乃悲傷難過的神情,她感到一陣心疼。父母是自己身處異地時那麼樣的思念,那麼樣的想要見到的人,可為什麼這次回來,從他們這里感受不到一絲家的溫暖?他們變了——或者他們一直是這樣的,是自己變了。余美仁回憶起從前的事,小叔當時開了家鞋店,父母每次想買鞋時,就直奔小叔的店里去。小叔有時會給他倆一人那一雙,但大多數時候,他會推說貨源緊,沒給他倆拿。每當這時,父母回家就會抱怨︰

「真是的,怕我們不給錢怎麼,大不了你多少錢進的貨,我們把本錢給你就是了,自家親戚還這麼小氣!」

那個時候,余美仁每听到父母說這些,就會覺得小叔很可恨,但現在想來,倒是覺得,人家辛辛苦苦經營的生意,憑什麼說給你就給你,人家若不給你,你挑不出任何理,人家若偶爾給你了,你應該感激人家才是。

余美仁又想起了女乃女乃在飯桌前給她們三姐妹包餃子的情景,調皮的大姐余欣然會趁女乃女乃不留神時偷偷的拿走幾塊面疙瘩,和余美仁、余蓮一起當做橡皮泥來玩兒,女乃女乃即便發現了,也不會罵她們。那個時候,女乃女乃的口齒還很清晰,手腳還很靈便;那個時候,女乃女乃把熱氣騰騰的餃子端上桌,自己先不吃,笑著看她們三姐妹吃完,再吃剩下的……不知不覺,余美仁的枕巾被淚水浸濕了。女乃女乃在大娘家的情景又出現在她腦中,她的心疼起來,可除了心疼,還能做些什麼呢?現在,自己無能為力,所以要好好工作,努力賺錢,接女乃女乃到綠城來,這時唯一的方法,想到這里,她有些振奮,但很快,她又感到這希望太渺茫了,于是又泄氣了。

第二天,余美仁輕余蓮去吃烤牛肉,她本想叫余欣然一起去,可余欣然說自己忙,沒時間。吃飯時,余蓮說,她前兩次英語四級考試都沒有通過,班上好多人一次就通過了,這次如果再不過,就沒臉見人了。余美仁告訴她放輕松,多把心思放在復習上,不要去考慮別人怎麼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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