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的小院內,不時傳來幾聲煩躁的蟬鳴……
梧桐樹碩大的傘蓋下,祀風眼簾低垂,細細地摩挲著手中的折扇。風煜與凌肆兩人對視一眼,而後凌肆終還是上前道︰「主子,影子人那邊••••••」
凌肆的話將祀風從無盡的思索之中抽身回來。只听凌肆接著道︰「主子,影子人帶來消息,侯瑯將軍被派往北疆戍守,那一位似乎打算下月派出迎親隊帳前來大燮迎娶碧羅公主。」
祀風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倦怠,卻是看得凌肆心驚。以往若是听聞此等凌華的國事那麼祀風必定是意氣風發指點江山的模樣,可如今••••••莫不是那日前去醉紅塵之後發生了什麼事?
風煜剮了凌肆一眼,心道那日一見主子回來的模樣便知必定有事!
可是作為下屬的又不能妄自猜測主子的心事,哎••••••
「北疆麼?」祀風突地淡淡道,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終于要開始除掉我的勢力了?迎娶碧羅公主••••••這事他倒是琢磨得快,使臣來這兒才一月左右而已。他未免也太心急了點。」
風煜此時插嘴道︰「可是大燮的皇帝不是想要將那碧羅公主嫁給主子的麼?」
「皇兄怎會甘心讓我的勢力再增長?畢竟百里郁寒還沒有明確表態,若是皇兄先他一步直接提出迎親,百里郁寒即使還想要將碧羅公主嫁給我,也都需要費些心神。」
「那侯瑯將軍怎麼辦?」
「侯瑯啊••••••」祀風眯了眯眼,道︰「當年他妹妹一念之差放走了‘那個人’,我未曾追咎于他,如今也該是讓他受些小懲了。」
凌肆與風煜二人均是一驚,風煜更是不由自主地僵住了身子!
他們清晰地記得三年前的那個夜晚,電閃雷鳴,暴雨倏忽而至。侯瑯攜了他妹妹侯敏織站在王府內院,堂堂一品將領,淋著雨站了一個整夜,而那從來都嬌生慣養的侯敏織更是直直跪了一個整夜。直至第二日天明,御凌王祀風一身疲憊地翻身下馬,渾身透著一股陰冷的氣息。
走過內院之時,祀風看都沒有看那兩兄妹一眼。(請記住我)而侯瑯卻呼喊道︰「王爺!微臣願代吾妹受罰!她年輕不懂事,根本不知那是何人才被蠱惑放走了他!都是微臣管教不嚴之過!請王爺責罰!」
侯瑯是祀風一手提拔起來的將軍,雖手握凌華一半兵權可完全就是祀風的人。而當初帶了‘那個人’回來之後也是秘而不宣,知道‘那個人’身份的就只有侯瑯與祀風以及祀風的兩個心月復︰凌肆與風煜。每每提及,也都是以‘那個人’替代他的名字。將他囚禁,鐵鏈穿骨,毒藥入體。沒有人知道祀風究竟意欲何為,他甚至從未在囚禁中的那人面前露面,每次都只是站在囚室外看著,有時一看就是一整日。
不放他,卻也沒有更深入的折磨與羞辱。
然而,時常進出王府的侯敏織卻不知何時入了那囚室,見了那人,而後鬼迷心竅竟趁侯瑯與祀風都不在之時將那人從王府放走!
當日,祀風幾乎將凌華帝都翻過來都沒有找到那人的下落。從此,那人便像是消失了一般,再也沒了訊息。
凌肆與風煜都記得,那個夜晚,侯瑯將軍說是願意代替他的妹子受罰,然而祀風卻只是冷冷道︰「終有一日,本王會將他再找回來。找到他的那天,就是你的受罰之日!」
如今,祀風竟然說給予侯瑯小懲,那麼就必定是已經找到那個人了!令兩人俱是驚疑不定。
然而祀風卻似乎全然感覺不到二人的表情變化,只是突然在臉上勾起了一抹低低的笑容,「听說北方戎夷的汗王年邁病弱,不如給他送一個妃子去讓他沖沖喜?」
風煜撓了撓頭,不明所以。
「那侯敏織還未嫁,」祀風啪地一聲打開了折扇,卻是望向了密密的梧桐葉,許久許久之後自言自語道︰「讓她嫁過去,‘那個人’會怎麼做?可會去救那曾經的救命恩人?」
甫一入夜,醉紅塵內便又是人聲鼎沸。
紅塵的傷似乎已經完全好了,如往常一樣斜斜地躺在二廊子的扶手上,一頭瀑布般的黑發傾瀉而下,媚眼如絲瞧著下那些沉淪在婬yu中的人們。
她的身邊,站著強裝鎮定的虞美人。
「我沒興趣知道你與他談了什麼。」紅塵淡淡開口,聲色慵懶嫵媚,「但是永遠記住,不論你多麼想要你自以為本是你的位置,也不要罔顧那千千萬萬兄弟姐妹的性命。我可以容忍你的不尊,可以容忍你的狂傲,」突然之間,紅塵眼神凌厲地掃過了虞美人的臉,「但我不會容忍你的愚昧!」
虞美人倏然被那眼神與話語震得臉色蒼白連連後退。而後,一個苦笑綻在那有些楚楚可憐的臉上,「他給我看了一枚戒指,雪山冰玉,內刻一個‘魅’字。」
紅塵也頗有些驚異,雖未表現出來,可那戴著白色護指的手卻不自然地握了起來。
「我只是告訴他••••••你姓魅,全名是魅紅塵罷了。」虞美人並不是什麼都不懂的無知少女,好歹她也是上一任尊主虞姬的女兒,是醉紅塵秋閣之首,雖不是亂紅核心,卻也能夠接觸到一些亂紅的事物。只見她皺著眉頭,低低道︰「你出動了大半個影部以及鹿馮,只是為了監視他一人,難道他已經知道了我們的身份?不••••••不可能,他只是知道了你的名字而已!」
紅塵皺眉,虞美人是無心之過,而那祀風卻定是知道那玉指環的主人便是當初的慕子楚,而指環上的魅字與自己的姓正好重合,之前的懷疑加上那指環的證據,天下間沒有那麼多的巧合,祀風便是先確定了自己隱藏的第一個身份,而後才想起當日見亂紅尊主時所听聞的那些話,所有佐證加到一起便更加有了懷疑的理由,那出其不意扯下面紗的動作也是最後的試探••••••
讓這樣聰明的人為敵,真是頭痛。
但是••••••那枚指環,他又是從何而來?
「這次是我疏忽才釀成大錯。」虞美人倔強地仰著頭,道︰「要如何懲罰,悉听尊便。」
哼地一聲冷笑,听在虞美人耳中卻是不屑與譏諷。未等紅塵開口,青兒小跑著拿了張帖子上來,燙金印花小帖,內里夾著五千兩銀票,竟是約了紅塵戌時末護城河邊相見。
然而看至落款處,紅塵卻是啪地一聲將帖子合上遞與青兒,「將銀票退還,說我今日不適。」
「身子還微恙麼?」一個溫柔的聲音從梯角處傳來,虞美人見著來人更是疑慮甚深,眉心深鎖!
祀風。
他竟然還有膽來這里?不怕她們將他毀尸滅跡麼?還是太過于相信自己的力量,也相信亂紅沒有那個能耐可以隨意處置他的性命?
紅塵懶懶地伸出了手將青兒手中的帖子拿了回來,還不忘對虞美人道︰「今夜你無客,回後院歇著。至于懲戒,就罰你這個月的脂粉錢!」
虞美人有些微怔,卻還是點了點頭,轉身向後院離去了。
拿著手中的燙花金帖,紅塵旁若無人地從祀風身邊走過,卻被祀風一把抓住了手臂帶入懷中,啞聲道︰「在這里,這麼多人,你不至于對我如何?」
「今夜我已有客。」
紅塵執著燙花金帖根本就沒有瞧他一眼,也沒有掙月兌。然而片刻之後,祀風卻乖乖地放開了她。
只見祀風的脖子上不知何時竟架著兩把明晃晃的劍!一把寒氣逼人,另一把劍的劍身隱隱有血色流動。
「連紅嫪劍董碧書都歸入了你帳下!」祀風並沒有回頭看那兩人分別是何人,卻只是認得其中那血紅劍身的主人便是江湖劍術排名前十的「紅嫪劍」董碧書。
這幾日紅塵氣息不定,那「斷眼」顏洛雖然實打功夫一流,然而速度與靈敏性不夠。所以紅塵破例允許董碧書從那些影衛中現身。而那同樣架在祀風脖子上的另一把劍,執著它的人卻是黑衣蒙面的女子。正是離弦。
紅塵絲毫沒有理會祀風,就似是將他丟給二人處置一般悠然走出了醉紅塵的主。
「可還記得侯敏織?你難道就沒有一絲一毫關心過她當年放走了你之後應當受到如何的懲罰?!」
紅塵腳步不變,似是根本沒有任何的停留一般漸漸消失在了夜色中。
大廳內人聲喧嘩,少有人見著了這刀光劍影,即使有那麼幾個被嚇著了也立馬有旁邊機靈的丫頭和護衛上前安撫,大廳的主事是一個看起來清雋卻滿臉堆笑的四十余歲的男子,這桌賠禮道歉之後又到另一桌笑臉迎人。
似有一陣風聲而過,卻只見離弦與董碧書身後分別站了一個少年與一個中年男子,二人也是劍尖嘶鳴怒張著殺氣。
離弦使了一個眼色,董碧書便立馬會意,兩人瞬息之間撤劍回鞘卻也同時風一般地隨著紅塵離去,只余下祀風主僕三人。
風煜憤憤地瞧著離去的二人,心道難怪主子今日竟會讓他們二人跟上,原來是早就知道此行不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