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舍人覺得現在的自己有資格做一個好人了。
因為他終于不再是一件可有可無的玩物,而是成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人」。
做人,一開始他不是很擅長。他總是不敢把視線從地面上移開,不斷地用小心翼翼的眼神偷瞟周圍,仿佛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執法家丁的棍子落下來,背後會不會有同行為了爭奪一口饅頭而將自己推入池塘。因為他沒有舞蹈的天賦,只能靠嗓子吃飯,當初為了避免毀掉自己的嗓子,他連涼水都不喝,平時說話也都刻意放輕聲音,這麼一來,配上秀氣得雌雄難辨的容貌,更是被老灌貼上了「娘娘腔」的標簽。
「你要跟著我,就得學會一件事,那便是頤指氣使。」
郭舍人清清楚楚地記得,當九哥這麼說的時候,自己的下巴確實很丟臉地掉到了地上。
「不用怕,先從最軟的柿子捏起。」
頤指氣使教育系列之一。
「老灌。」郭舍人輕輕地叫了一聲。
「啥?」灌夫就坐在郭舍人旁邊,抬頭,一臉迷茫。
「我想吃對門的小籠包。」郭舍人聲音細柔柔的,弱弱的,幾乎只有蚊子才能听得見,他的腦海里自動回放灌夫一拳將青石板打碎的畫面。
「成。」灌夫剛剛守住本月擂台,正高興呢,爽快地答應了。
雖然完美地完成了課程指標,可郭舍人還是得了個不合格。
劉徹的評語如下︰「英雄難過美人關,嘿,美色這種東西,除非生死攸關,男子能不用就不用,免得惹來一身桃花債……不過話說回來,這小籠包,味道真不錯。」
頤指氣使教育系列之二。
完成了新手級別的副本之後,郭舍人開始把目光投向李陵。
對待李陵這種受軍事化教育長大充滿正義感的小將軍,只可智取不可力敵。
郭舍人旁的不會,演戲倒是挺拿手的。他故意裝作沒看到李陵,拖著沉重的步子在李陵面前走過。
「你要去哪兒?」李陵叫住他。
「九哥喜歡對門的小籠包,我想給他一個驚喜。」郭舍人笑著回答,雖然表情疲憊,但眼楮里卻是滿滿的期待。
「瞧你那副有氣無力的蔫樣兒,給本將軍一邊涼快去!」李陵本就是個樂于助人的孩子,對待朋友更是上得刀山下得火海進能殺匈奴退能買包子,二話不說從二樓躍下。
劉徹點評道︰「說了不要用美色……哭,你接著哭,記得喝鹽水補充水分。去廚房拿鹽的時候,記得帶點醢回來,拿包子沾著吃。」
頤指氣使教育系列之N。
招數用久了總會露出破綻。李陵最先看透跟了九哥半年的郭舍人早就不是那個迫于生計一口一聲「恩人」的卑微孤兒了,連灌式酒樓對門的包子店老板都看出了這一點,可灌夫還是毫無所覺。
李陵抱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悲痛心情,毅然決定壯士斷腕,吃自己的包子,讓老灌買去吧!
灌掌櫃旁觀者清,請示了灌家老爺子之後,默默地站到了看太子爺教郭舍人欺負小家主的大隊伍當中。
「九哥要吃小籠包,」郭舍人趁灌夫不備奪走了他的酒壇子,「等你回來再喝。我去準備醬料,一起用包子下酒。」
灌夫滿心想著一邊用包子沾有酸有辣百般滋味的醬料一邊與好兄弟們大碗喝酒的快活,在酒樓上下的同情視線中出了門。
「狗仗人勢。」李陵仗義執言。
「哎?我就是仗了九哥的勢,你能把我怎麼樣?打我也得看主人!」
「馬屁精!」李陵不屑地哼道。
「你這話就不對了,老郭離成精還遠著呢,」劉徹不怎麼高興地嘀咕,「又是包子……」
今次評語︰「小籠包吃傷了……嗯,是時候結業了。」
領了頤指氣使資格證書的郭舍人,尋了個借口離開灌式酒樓,在集市里晃了兩圈,確定沒人跟蹤才拐入一深巷之中。
「九哥。」巷子很靜,郭舍人忍不住壓低了聲音。
劉徹這次出宮,沒有去找灌夫李陵,即便是半夏和田蚡都不知道,只當尋常。
「辦酒樓?九哥你缺銀子?」听了劉徹的話,郭舍人不解地問道。
而且就選在灌式酒樓的對門,這不是擺明了要搶灌家的生意嘛!
劉徹這麼做,主要是出于皇帝這個高危職業的考慮。政治權術,無非是「平衡」二字,捧一家,打一家。無論他如何相信灌夫李陵,都不能把不理智地所有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里,今天是捧灌家打梁王,但打了梁王之後呢?劉徹深深地明白,朝廷上沒有黨派是不可能的,只要不是爭得你死我活,古來今往的皇帝們都樂得見到這樣的局面,否則鐵板一塊的臣子們會團結起來眾志成城找皇帝的茬兒。皇帝的基本技能,就是時常擺弄風情挑撥一下大臣們的關系讓他們爭點風吃點醋,適當地刺激他們進行一下政治才華切磋,然後坐山觀虎斗,優勝劣汰的同時,也免得臣子太閑太空太無聊寂寞老把目光死死地鎖定在皇帝身上。
因為灌夫和自己走得近,地方勢力灌家已經被扣上了太子黨的帽子,想摘也摘不掉了。大漢飽受流氓團體之苦,為了江山穩定社稷繁榮國家昌盛世界和平,灌家這頭要吃了篡位梁王的老虎,將來不是被關進動物園,就是被武松一棍打死。
劉徹待灌夫親如兄弟,自然不希望他受到任何傷害,然而灌家不僅僅是灌夫一人,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沒有壓制,灌氏必定一家獨大,保不準灌夫的叔伯兄弟橫行鄉里欺男霸女草菅人命民不聊生最後不得不讓劉徹在江山社稷和朋友義氣之間做出選擇。那時候殺虎便成為天下大勢,即便是皇帝,也得低頭。
與其將來要培養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張三李四當打虎英雄,還不如由知根知底即便下手也會留情的竹馬竹馬來做這個武松。
劉徹不是沒有考慮過李陵,無奈那個小子太不爭氣,本就不多的潛力點數全加在了體力和物攻上,對于政治一竅不通,往好了說就是嫉惡如仇行俠仗義要頭一顆要命一條,往壞了說就是……丫TMD太直了!
郭舍人就不同了,他的智力、背景和性格完全符合一個扮豬吃老虎的(年下攻?心計受?)形象,事實也證明老灌在他面前走不了三回合,並總結出「一哭二鬧三上吊,對付老灌之法寶」的寶貴斗爭經驗。
劉徹對郭舍人也沒有完全坦白,只說出了部分原因︰「所謂樹大招風,灌氏表面風光,實際上暗中樹敵不少,就像這次醬油失竊,雖然發現及時沒有造成太大損失,但既然奸細能混進來,保不準下回他們會在客人的飯菜中投毒。」
「可是,這和我們開酒樓有什麼關系?」
「我要你做老灌的敵人。」
略一思索,郭舍人恍然大悟︰「九哥,你的意思是要我表面上處處和灌家作對,暗地里和老灌通氣,模清灌家對手的底細?既然九哥已經提了,自然沒問題,可為什麼是我?」
劉徹道︰「老郭,我雖為太子,信任的人卻很少。老灌性子魯莽,做不來這種謹慎的活計,而李陵爽直,又出身將門,不便涉及商賈之事,恐怕影響李家聲譽。所以,只有你適合。」
被劉徹頗有深意的視線注視著,郭舍人聲音微澀,他的視線惡狠狠的,很顯然誤會了劉徹的意思︰「就因為我曾經是倡伶?可以不顧名聲?!」
「倡伶?那又如何?」孩子你是沒見識過現代影帝影後歌王歌後F45678如雨後春筍蓬勃發展的演藝事業,人民表演藝術家可比皇帝有前途多了。
被劉徹一哂而笑的輕狂懾住,郭舍人一時間竟忘了遭人輕視的憤怒和悲痛,他不是沒見過類似的嘲諷表情,可別人做來令人厭惡,因為他們的目光中充滿了狹隘和偏見,只有九哥,連不屑,都是詭異得自然,讓人產生一種他本來就該這樣的理所當然的感覺。
大概,這就是天子的氣度。郭舍人暗想。
「其實還有一個理由,即便現在改了口,你心里還是念著老灌的恩人身份。」就算將來權利天平失衡,朝廷不得不對灌家下手,有郭舍人在,也算是為老灌留下一條後路。
「九哥。」郭舍人愕然抬頭,沒想到自己的心事被劉徹看得一清二楚。想起那些說他貪慕榮華為攀高枝對老灌始亂終棄的閑言碎語,他的眼眶紅紅的,和平日那副恣意揮灑淚水的架勢有些不同,這回他瞪大了眼楮,努力不讓眼淚掉出來,將泣不泣,惹人垂憐。
劉徹模了模郭舍人的腦袋,好半響才說︰「早和你交代過,不要對爺使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