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那幾人只是談論一些風花雪月之事,沒有再涉及到大勝賭坊,高興見沒有自己需要的消息便收回了心神,默默地思索起來-_
大勝賭坊因為自己被查封了,那章蓉會怎樣?
高興將無神的目光隨意地移到一處,眉頭緊皺,心中充滿了擔憂與焦慮。
大勝賭坊是否被查封高興絲毫不會去關心,他擔憂的不過是章蓉一人而已。
北周政府花費無數的人力物力,耗時二十余天卻還是一無所得。雖然宇文邕下達了放棄的命令,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可以原諒高興所犯的錯誤,忘記此事帶給北周,帶給宇文氏皇族的憤怒與恥辱。
如今有人舉報高興的通貨大勝賭坊,這無疑給了北周一個尋找高興的線索,更是一個泄心中怒火的出氣筒。章蓉作為大勝賭坊的老板,她將會受到怎樣的折磨與懲處,高興實在不敢想象。
雖然心中焦躁不安,但尚存的理智卻還是讓高興倍感疑惑。在長安城中,大勝賭坊高興只去過三次。只有第一次與章蓉有過私下交談會落在他人眼中。究竟是誰高了大勝賭坊,將大勝賭坊拖下水?是陰池還是司馬復,或者另有其人?章蓉的武功並不低于自己多少,以她的本事,想要逃月兌周軍的追捕應該機會很大,斷不會如此輕易被拿住。
難道是為了保全拜月教的實力?
高興心煩意亂,百思不得其解下,最終只想出這麼一個有些牽強的理由。章蓉自小便被灌輸著以門派利益為重,肩負歷史使命的思想,為了拜月教,她很可能會作出犧牲自己的決定而放棄反抗。
在外人看來,高興只是靜靜地坐著,默默地享受著溫暖的陽光。但楊麗華卻敏銳的現高興那看似平靜的外表下是一顆極不平靜的心。楊麗華現,高興的呼吸紊亂了許多,從他身上更是隱隱透出焦躁不安的情緒來。
「興哥哥,你怎麼了?」楊麗華輕輕地把住高興的手臂,關切地輕聲問道。那幾人的交談楊麗華也听見了只言片語,聯想到高興的變化,楊麗華也隱隱明白了些什麼。
高興醒過神來,壓下心中的憂慮與煩躁,輕笑著看著楊麗華低聲說道︰「麗華,我們馬上就要離開了,你準備好了嗎?」
楊麗華一怔,遲疑地說道︰「這麼急?」
雖然楊麗華早就知道自己將會離開長安,但卻從未想到這一天來的這般塊。一想到自己將遠離生長十數年的長安城,遠離父母親人,楊麗華心中便浮上淡淡的惆悵與濃濃的不舍。
高興沒有說話,只是無聲地嘆息一聲,輕輕拍了拍楊麗華削瘦的肩膀。數月前,高興無奈地跟隨韓長鸞離開盱眙城同樣有過如此心境。
良久,楊麗華臉上淡淡的悲傷消散不見,她低聲問道︰「興哥哥,我們什麼時候出?」
「明天夜里子時出!」
「好!」楊麗華深吸一口氣,白皙的臉上一片平靜,再也看不出絲毫的悲傷與惆悵。
高興和楊麗華兩人沒有再說話,一邊隨意地看著周圍三三兩兩交談的「戰友」們,一邊各自轉換著心思,考慮著明日的行動。
在高興焦急的心緒中,一日光景終于艱難地過去。而在高興期盼地目光中,新一批參與選拔的和尚施施然走進軍營,同時也帶來了高興最關注的訊息。
「師兄,大勝賭坊那風騷的老板娘現下如何了?」
「阿彌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師弟你身為出家之人,怎可對一紅塵女子念念不忘,難道你不怕佛祖的怪罪嗎?」
「師兄,收起你那虛妄的一套!師弟我可是知道,你曾今在後山偷看過女檀越洗澡哩!」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師弟,為兄告訴你便是!那大勝賭坊讓無數百姓傾家蕩產,對世人來說本就是禍患,如今那大勝賭坊老板娘章蓉又涉嫌窩藏朝廷罪犯,而且她還抵死不認,這如何能落得好?今日城中已經出了布告,陛下將于明日午時三刻在午門處斬章蓉,由齊國公宇文憲大人監斬!」
「唉,可惜了那如花似玉的美嬌娘啊!」
「紅粉如骷髏,師弟著相了,阿彌陀佛!」
「師兄,如今我們已非佛家子弟,就不用再做出如此虛偽的行徑了!」
「斬得好,斬得好啊!若非那高興色膽包天,惹得陛下動了雷霆之怒,徹查長安城,我沙門怎會遭此厄難,你我等人又如何會拋卻佛祖的仁慈悲憫,而要操持著刀兵,去沾染那些讓我等墜入阿鼻地域的殺孽業障?」
「不錯,正是那殺千刀的高興害的我等如此狼狽,無家可歸!高興該殺,章蓉亦該殺!所有的齊人都應該被斬殺干淨!」
「我們就該殺死高興,踏平齊國!」
著仇恨而響亮的呼喊霎時得到了眾人的附和,他們頓時撕下了偽善的面孔,站起身來,揮舞著手臂,群情激憤地仰天怒吼起來,將內心的負面情緒完全釋放出來。
「殺死高興,踏平齊國!」
宇文邕想要鏟除佛教的念頭久已,卻沒有找到適當的借口與契機,而高興的作為恰巧為促成此事做了引子。
這些和尚原本在寺廟中吃齋念佛,享受著世人的供奉作威作福,生活甚是安逸平和。然而如今他們卻被配到軍營之中,即將面臨著非人的艱苦訓練,更要有面對死亡的覺悟。這種天堂到地獄的巨大落差,如何能叫他們平平淡淡地接受?螻蟻尚且苟活,何況人乎?世人誰又不希望安享太平安逸的生活?
宇文邕身為一國之君,天威難測,眾和尚不過草芥之民,即便心中有所不滿也絕不敢怨懟于他。但高興卻不同,他是齊國人,更是周國人人喊打的罪人,因此高興這「罪魁禍」當其沖地成為了眾人泄心中憤怒與仇恨的最佳對象。
情緒如同瘟疫一般向四周飛傳播,很快,幾乎整個大營內的光頭和尚都憤怒地咆哮起來,呼聲震天,氣勢驚人。
听著身邊和尚們憤怒的喊聲,史萬歲心中雖然有些困惑,但他臉上卻露出由衷的笑容。
這些和尚雖然身強力壯,但吃齋念經日久,身上自然帶著佛家的氣息,身上缺乏血性與戾氣,在與敵爭斗中難免心存顧慮,揮不出全部的戰斗力。沙場對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任何仁慈都是要不得的東西。
從接到整編和尚大軍的命令開始,史萬歲便為如何讓這些和尚們放棄佛祖那仁慈的信條,露出野性野性的獠牙而愁,昨日見這些和尚們不時地念叨著「阿彌陀佛」心中的憂慮更甚。正是因此,斛律鐘都昨日心狠手辣的表現才讓史萬歲頗為贊賞,對那些疏忽大意的老兵嚴厲地訓斥。
山窮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史萬歲正憂愁間,這些和尚卻不知為何突然怒吼起來,身上漸漸散出淡淡的殺氣,隨著吶喊聲一聲比一聲高,這些人眼底流露出的戾氣和嗜血的情緒也愈濃郁起來。這些正是史萬歲所樂見的。
「殺死高興,踏平齊國!」史萬歲猛然站直身體,「嗆啷」一聲拔出腰間的寶劍將之高高舉過頭頂,雪亮的刀身在陽光的照射下散出森森的寒光,攝人心魄。
眾人先是一愣,接著頓時爆出更為巨大的呼喊聲︰「殺死高興,踏平齊國!」
整個軍營頓時沸騰起來,在史萬歲的帶領下,所有人都瘋狂地呼喊著,那如同排山倒海,山崩地裂的呼聲直沖霄漢,那無匹的氣勢讓馬廄中的駿馬恐懼地趴伏在地面上,一邊不安地嘶鳴,一邊瑟瑟抖。
听著這震耳欲聾的呼喊聲,楊麗華不由有些擔憂地看向高興。出乎她的預料,高興的臉色很平靜,嘴角掛著淡淡的笑容,沒有絲毫的憤怒之色。但高興那雙深邃的眼楮卻變得冷若寒冰,透著無盡的冷漠,讓楊麗華一陣心悸。
「興哥哥,你……」楊麗華有些遲疑地輕聲問道,眼中滿是擔憂。她那輕微的聲音霎時便淹沒在巨大的喊聲中,但高興卻明白了她的意思。
「別擔心,我沒事。今夜子時我們準時出!」高興的眼神頓時溫和下來,他溫柔地看著楊麗華,輕輕地說道。他的聲音不大,但卻清晰地傳入了楊麗華的耳中。楊麗華用力點點頭,好奇地看著高興。
「等你的功力到了,你也可以做到這樣!」高興微微一笑,輕輕地解釋道。高興只是用真氣束住聲音,減少外界對聲音的干擾而已。方法不難,但對使用者的內力卻頗為考校。
軍營中的吶喊聲持續了近一盞茶的功夫才在史萬歲的招呼下漸漸停止下來,而此時整個軍營的士氣已然升到了最高峰。
太陽再一次劃過一道靚麗的拋物線,帶著萬物的期盼與留戀沉入地平線,將舞台讓給了黑夜,讓給無數的繁星與明月。
一月初,月亮只有一個月牙,出的光輝也是有限。大地上雖不說伸手不見五指,但還是頗為黑暗,這倒是高興所希望的。月黑殺人也,風高放火天。
高興和楊麗華和衣並排躺在軍帳中的毯子上,輕輕地閉著雙眼,默默地傾听著耳邊「戰友」們的呼嚕聲,偶爾還有睡夢中的呢喃,靜靜地等待著時機的到來。
「啪!」
突然,營帳外傳來火把燃燒出的一聲輕響,高興頓時睜開雙眼,眼中射出兩道銳利的光芒隱在黑暗之中不見。
「麗華,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