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了高延宗後。高興沒有立即回到屋中休息,而是出了皇宮,前往東城的軍營,借口當然是探望傷員,畢竟從表面看,高興麾下之人莫不是傷痕累累。
隋王高長恭,雖說英俊瀟灑,才華橫溢,能征慣戰,但因為他那不怎麼光彩的出身,整個高氏皇族中非但沒有人看得起他,更有不少對他嫉恨有加,這之中自然以高延宗和高緯為最。
前者雖然肥胖如豬,貌不驚人,但卻深得先帝高湛寵愛,地位尊崇,後者卻是九五至尊,坐擁天下,說一不二,高長恭表現得太好無疑是對他們權威的挑釁,此二人又如何不對讓恨之入骨。
高興很清楚,即便如今換了高延宗來坐,高長恭也依舊會是他最想處置而後快的對象。
是以,無論是第一次與高延宗在晉陽相見時表現的囂張,還是方才在城外對唐邕的倨傲自大都是他刻意為之。如果高長恭父子的名聲都太好,對高延宗來說絕不是什麼好事,虎父犬子多少能讓他放心不少,尤其是高興此次雖然大勝而歸,搶足了風頭,但也是損失慘重,一千傷兵殘將不足為懼。
高興練兵,向來講求精益求精,寧缺毋濫的原則,故而每一名士卒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經受過艱苦的訓練。
騎兵師作為高興手中最為強大而精銳的機動力量,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在其上投入了無數的心血。雖然論及單兵的作戰力他們也許比不上吳三桂的特種部隊,但比之這個時代的其他士兵卻是強上一大截,這不止是因為他們有著堅韌的毅力,強健的體魄,犀利的武器,更是因為高興所傳授的先進的軍事思想。
秦瓊率騎兵師自朔州南下,幾乎兵不血刃就殲滅了于翼、宇文招五萬大軍,這一切看似簡單,實際上卻是不然,要完美地按照計劃實施行動,他們所付出的辛勞何其多。
能夠提出平齊三策,讓宇文邕幾次三番問計的于翼又怎麼是徒有虛名之輩,即便是為了盡快南下與宇文邕回師合圍高緯,行軍部署中有些匆忙,但作為一名沙場宿將,該有的警覺與謹慎他又怎麼會疏忽。
一萬人要想不走露絲毫風聲,穿州過縣來到晉州北部又豈是易事?尤其是他們還很好的潛蹤匿跡,蒙騙過了于翼派出的斥候,讓于翼鑽進了早就布好的網中。要想做到這些,單純的搏殺技巧顯然已經不夠,它對于士兵各方面都達到了很高的要求。
武裝滲透,敵後游擊。這八個字雖然簡單,但真正做到這一點,騎兵師用了三年時間,而其中所付出的汗水也是常人所難以想像的。
正因為這些騎兵來之不易,所以高興才會對他們的傷亡如此痛惜。也正因為他們的強悍,高興才敢在明知道高延宗口蜜月復劍,拜月教窺伺在側的情況下只帶千人入城。
高興來到軍營時,營中空蕩蕩的瞧不見一個人影,就連哨塔上也沒有值守之人。這種情況若是換做他人,也許會以為眾騎兵勞累過度或是受傷太重,但高興卻是知道,這是眾人按照他的要求,刻意裝作好不警惕的樣子,實際上卻是外松內緊,殺機暗藏。
高興一邊向軍營中行軍大帳走去,雙眼則隨意地四下環看,表面上是大量軍營的設施,實際上卻是向藏在隱蔽之處的暗哨打著招呼。
高興進入大帳時,帳中已經有十數名軍官恭敬地等候著,見高興進來,忙起身恭敬地行禮。此時的他們,裝扮已經再次出現了些微的變化,洗去了臉上的污垢,看上去精神不少,但身上卻都纏著繃帶,其上還隱隱透著血跡。
做戲就要做全套。
高興會心一笑,然後道︰「都坐下吧。」在主位上坐穩,高興才接著說道︰「我不在的功夫沒出什麼事吧?」
「回將軍,弟兄們一切安好,都按照您的吩咐,在帳中好好養傷哩。」說話的是這一千人中官餃最高者,頓了頓,他眉頭輕皺了下接著道︰「剛才倒是有幾位將軍來探過營,言辭不怎麼友善,讓眾兄弟很是不忿,不過終究沒有起沖突。」
「你們做的很好!」高興贊許地點點頭道︰「你們都是我高興的好兄弟,是家鄉父老心中英雄,是全天下最精銳的戰士,毋須理會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土鱉,安心休息就是。」
說到這里,高興話鋒突然一轉,眼中閃過一抹濃重的戾氣,冷冷地道︰「不過若是有人肆無忌憚,你們也無須忍受,給我狠狠地教訓,讓他們知道我們的厲害,出了事自有我給你們承擔!」
「我等謹記將軍教誨!」眾將士頓時齊聲答道。
接下來,高興又安排了一下軍事部署,這才起身離去,臨走前,他鄭重地對所有人說道︰「今夜只準吃肉,不許喝酒,誰若違令,軍法從事!」
「是!」
見高興如此嚴肅的神情,眾人心中頓時一凜。
他們也听說了晚上高延宗要犒賞三軍的消息,連日來的風餐露宿,今日又浴血廝殺這麼長時間,對于酒肉自然是十分渴望。
而今宇文邕倉皇逃遁,晉陽已經安全,但高興此時卻鄭重其事地突然下達這樣的命令,他們心中雖有疑慮,但卻還是不敢有所怠慢,同時心中隱隱了某些猜測。
……
相比于晉陽城高延宗的歡天喜地,六十里外的高延宗卻是愁眉苦臉,氣急敗壞,臉色難看至極。
六十里已是士兵的極限,而宇文邕也對晉陽之敗心有不甘,遂下令在此休整,同時集結潰兵,與眾將商討對策。
自從四年前設計誅殺宇文護以來,宇文邕執掌大權,生殺予奪,龍威無人敢犯。這些年,在他的治理下,北周國力日益強盛,西敗吐谷渾,東壓北齊,讓突厥都不敢輕視。
然而這次東伐,宇文邕卻在晉陽城栽了如此大的一個跟頭,大敗虧輸不說,還差點被高延宗生擒活捉。
勝敗乃兵家常事,宇文邕雄才大略,氣度寬宏,自然不會輸不起,只是輸的如此淒慘,惶惶如喪家之犬,如此狼狽還是生平第一遭,實在是奇恥大辱,讓他憤恨難平。
如果說此番對壘的是久負盛名的隋王高長恭,宇文邕心中也許還好過一些,偏偏名義上擊敗他的卻是高延宗,那個在他看來一無是處,蠢笨如豬的高延宗。
最可氣的是,那個曾讓宇文氏一族蒙受莫大恥辱的高興,竟在最緊要的關頭殺到,將戰局完全逆轉。想想自己竟然敗在一個弱冠少年的手中,宇文邕就羞憤難當,郁悶得幾欲吐血。
宇文邕經過簡單地梳洗便來到了臨時的中軍大帳,而他剛坐下,早已侯在帳中,已經清醒過來的韋孝寬便「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一臉慚愧地道︰
「陛下,此次戰敗,都是微臣之過。微臣愧對陛下的重托,讓高興沖入晉陽城,致使陛下功虧一簣,微臣實在罪不容恕,還請陛下降罪!」
宇文邕藏在袖中的雙拳不由緊了一緊,呼吸也是微微一滯,眼神更是變得十分凌厲。若說此次失敗,韋孝寬實在難逃其咎,若是他能阻住高興,晉陽也許早就落在他宇文邕的掌中。
「陛下,微臣有話要說!」就在宇文邕雙目直勾勾地盯著韋孝寬,渾身散發著冰冷的氣息時,宇文忻卻突然邁步而出,一臉恭敬地大聲道。
「講!」宇文邕心中怒氣未消,說話的口氣自是非常生硬。
「是!」宇文忻微微沉吟,整理了下思路,這才繼續道︰「陛下,此次我軍失敗,雖然韋大人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這卻不能完全怪他。」
「那你倒是說說,應該是誰的責任?」宇文邕一臉冰冷,咄咄逼人地注視著宇文忻,讓後者心中不由一緊。
「微臣以為,我們所有人都有責任!」宇文忻保持著鎮定,淡淡地說道。
此言一出,帳中所有人呼吸均是一滯。宇文忻這話明顯提到了宇文邕,容不得他們不小心翼翼。伴君如伴虎,皇帝的威嚴又有誰敢挑釁,更何況宇文邕此時明顯怒火沖天。
果然,听見此言,宇文邕霍然起身,一臉慍色地看著宇文忻冷喝道︰「宇文忻,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指責朕的不是!」
「微臣不敢!」宇文忻恭敬地跪倒在地,不過卻是一臉無畏地看著宇文邕道︰「陛下,此戰失利皆因高興這個最大的變數,這是所有人都未曾料到的,尤其是他麾下騎兵的強悍,更是絲毫不弱于我大周最精銳的士卒。我等沒有阻擋住高興的救援,實屬不該。」
頓了頓,宇文忻接著道︰「再者,微臣認為,陛下不應該以身涉險,親入晉陽城。您乃萬金之軀,關乎十萬大軍之氣運,一旦有所差池,勢必會動搖軍心,影響戰局。」
「好,好,照你這麼說,都是朕的責任了?」宇文邕怒極反笑,渾身都止不住顫抖起來,胸膛急劇地起伏著,呼吸甚是粗重。
眾人頓時渾身一顫,盡是跪倒在地,噤若寒蟬,深深地垂下頭去。
皇者一怒,風雲變色,伏尸百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