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馬槍?」宇文邕皺著眉頭重復了一句,突然似是想到了什麼,眼楮陡然一亮,身子也不由挺直了一分,沉聲道︰「不知韋愛卿有何妙計,朕洗耳恭听!」
「陛下謬贊,微臣只是一點愚見.」
韋孝寬並沒有因為宇文邕的夸獎而沾沾自喜,臉上依舊是那副鎮定平坦然的神色,微微沉吟了下,他接著說道︰「陛下,今日我軍雖然大敗而歸,但齊軍卻是慘勝,他們所付出的代價絕對在我們之上,這也讓我們有機會反敗為勝。」
宇文邕沒有說話,但卻是認真地看著韋孝寬,靜待下文。
韋孝寬微微一笑,接著道︰「雖然高延宗登基稱帝,穩定了民心,激發了齊軍的士氣,但如今卻是晉陽城物資匱乏,而且城中卻並沒有多少可用之人。如果沒有援軍相助,我們只需再次圍困晉陽,不消多少時日,晉陽必定不攻自破。」
「然而如今不止高興率軍來援,就連隋王高長恭也親率五萬大軍奔赴晉陽,我們必須要速戰速決,盡可能在旦夕之間擊破晉陽。到時候有了晉陽城為依托,再有晉州刺史梁士彥將軍從旁協助,兩面夾擊,縱使高長恭驍勇善戰也討不了好去!」
說到這里,韋孝寬眼中不禁爆發出一團璀璨的精芒,身上陡然散發出強大的戰意與自信,那逼人的氣勢讓眾人都不由有些吃驚,戎馬數十載,能讓神武帝高歡折戟沉沙的人又豈是凡俗之輩。
宇文邕眼中光芒連閃,心中卻是十分欣慰。雖然他方才沒有追究韋孝寬戰敗的責任,但心中卻還是有些不舒服的。無論韋孝寬曾今多麼輝煌,但他畢竟年事已高,不再如年輕時那般勇而無畏。
然而從韋孝寬現在的神態,身上散發出的氣勢,宇文邕卻再次看到了屹立數十載而不倒的戰神的風姿。看著韋孝寬那胸有成竹的神色,宇文邕心中僅存的怒氣悄然消散,而對于前者口中的計策也愈發感興趣。
宇文邕從來都是個心高氣傲的人,他可以撤軍後退,但卻決不願被敵人窮追猛打,如同喪家之犬一般。前者是戰略選擇,後者卻是奇恥大辱,對他皇帝的威嚴最大的打擊。
宇文邕不甘心失敗,這也是他沒有選擇繼續撤退,返回晉州休整的真正原因。
「既如此,韋愛卿便說說你的計策吧!」宇文邕臉上多了一抹笑意,淡淡地道。
韋孝寬道︰「陛下,微臣以為,齊軍新勝,必然會得意忘形而生出驕橫之心,從而放松警惕,我們正可以利用這點反攻晉陽城,出其不意,以點破面,一定可以攻下晉陽城!」
宇文邕繼續問道︰「那依韋愛卿所言,什麼時候進攻合適呢?」
「明日黎明。」
「為何?」宇文邕眼神微動,面色卻依舊平靜,繼續問道。
韋孝寬略微沉吟片刻,這才開口道︰「今日大戰,我軍已頗是勞累,而且士氣受挫,此時反攻力不從心,實為不智。而齊軍大勝,士氣正盛,此時攻擊,于我軍不利。」
「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齊軍良莠不齊,盡是烏合之眾,遠不如我軍將士精銳,一旦放松,他們銳氣必泄。黎明之時,天地最為黑暗,也是人最放松的時刻,我軍在那時攻擊,一定可以出奇制勝,讓高延宗措手不及。」
宇文邕不置可否,將目光投向其他人,淡淡地問道︰「你們如何看?」
韓擒虎等人相互對視一眼,紛紛皺眉思索起來。
良久,宇文忻才開口道︰「陛下,微臣以為此計可行。高延宗此人暴虐成性,張狂自大,必定會因為今日僥幸得勝而沾沾自喜,大肆歡慶,我軍正可以乘機奪取晉陽!」
「臣末將!」韓擒虎昂然而立,目光灼灼地看著宇文邕道︰「陛下,我軍興師動眾,不遠千里就是要討伐昏君,斷不能因為一時失利便畏縮不前,這勢必會影響軍心。末將不才,願領五千人死士,擔當破城之職!」
「陛下,末將以為此事還需從長計議。」說話的卻是賀若弼,他一臉凝重,眉頭微微皺著,語氣也有些沉重︰「今日若是沒有高興,只怕如今晉陽早已易主。然高興只率五千騎兵卻能輕易沖破我軍的阻截,配合齊主高延宗兩面夾擊,最終反敗為勝,足可見他麾下兵馬之精銳並不弱于我軍,甚至更強。」
頓了頓,賀若弼接著道︰「高興不足弱冠之齡便有如此本事,那其父隋王高長恭,身經百戰,又當如何?倘若我軍不能一戰攻破晉陽城,而被高延宗纏住,一旦高長恭趕至,後果怕是不堪設想。是以,微臣以為此計過于冒險,我們應當撤回晉州,再做大打算!」
听了賀若弼的分析,眾人不由都陷入了沉默之中。韋孝寬說的不錯,依著高延宗孤傲自大的性子,晉陽城防範必定會出現松懈,給周軍可乘之機,但賀若弼的話又不得不引起他們的重視,敢用五百騎兵沖擊十萬大軍的高長恭可不是好對付的。
宇文邕再次皺起了眉頭,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他是一國之君,每一個決定都關乎著國家的興衰,千百萬人的生死,他必須要謹慎小心。
從私心來將,宇文邕更偏向于韋孝寬的計策,雖然有些冒險,但富貴險中求,世上又有什麼事不需要冒險。尤其是宇文邕心中咽不下這口惡氣,從掌控北周權勢以來,他還是第一次這般狼狽,受到如此大的屈辱。
然而從他所處的位置來看,賀若弼的建議無疑是最穩妥的。牽一發而動全身,戰場上一時的勝負算不了什麼,只有笑道最後的才是最終的勝利者。
思索良久,宇文邕還是躊躇不定,不知該退還是該進。就在這時,宇文忻卻「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打斷了宇文邕的沉思。
「宇文愛卿,你這是做什麼?」宇文邕有些驚疑地看著宇文忻問道。
宇文忻雙目中精芒閃爍,直直地看著宇文邕,沉聲道︰「陛下,數月征戰,全軍將士早已疲憊思鄉,如今的天氣又是日漸嚴寒,此時若是撤退,軍心必定動蕩,若是再想東進,短時間怕是不能,我們經年的籌備豈不是付諸東流?」
「近年來因為與齊國交惡,給了突厥可趁之機,使之不斷壯大,如今已是尾大不掉,時刻給予中原豐饒的土地,是為我大周最大的禍患。南方陳頊才能德行雖然不及陛下,但也是勵精圖治,狼子野心,我們也不得不防。」
「自陛下榮登大寶以來,我大周日益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兵強馬壯,但若是與齊國僵持太久,無疑會大大損耗國力,于未來有所不利。」
「微臣知道陛下雄才大略,志在天下,我等也希望追隨陛下縱橫天下,完成統一大業。是以,微臣以為,我們必須要盡快覆滅齊國,即便付出代價再大也再所不惜!」
頓了頓,宇文忻再次道︰「陛下,微臣願立下軍令狀,若不能攻破晉陽,願以死謝天下!」宇文忻字字鏗鏘,堅定有力,足見他主戰的決心與信心。
宇文邕渾身一震,受到宇文忻的感染,他體內的鮮血開始沸騰,心緒也開始激蕩起來。
自西晉之後,數百年間,中原大地出現的王朝不計其數,皇者更是如同過江之鯽,但卻沒有一人一統天下。宇文邕雄才大略,志比天高,又如何不想如秦皇漢武一般一統中原,封禪泰山?
念及此處,宇文邕的眼神不由變得灼熱起來,呼吸也有些急促粗重,心中的天平也在瞬間向著韋孝寬偏移。
……
且不說晉陽城的高延宗喜不自勝,宇文邕心中戰意熊熊,在晉陽城東南方一百里的一處隱蔽的山谷中卻有一個規模不大,但卻戒備森嚴的軍營。
軍營外的山頂上,此時卻立著一個紅衣人,從其窈窕婀娜的身形上看,卻是個青春動人的女子。
冬日寒風不斷,山坡上尤甚,但女子卻是感覺不到寒冷似的,任由凜冽的寒風吹散一頭青絲,再白皙細女敕的臉龐上留下淡淡的紅痕,她卻是呆呆地看著西北方,緊緊抿著唇,一動不動。
她不知站了多久,也許是一刻,也許是一日,就如同雕塑一般,就連那迷離而傷感的眼神都未曾出現一絲一毫的變化,與周圍荒涼的景象融為一體,更顯淒涼。
「莎,莎!」
細微的腳步聲響起,山坡下再次出現一個窈窕的身影,她正向著山頂的女子走來,蓮步輕移,閑庭信步,白衣飄飄,如同謫落凡間的仙子。她的移動看似緩慢,但每一步跨出身子卻會向前飄蕩數米之遠。時間不長,那白衣女子便攀上了山頂,在紅衣女子的身後站定。
「楊妹妹,外面風大,你已經站了許久,還是下山去休息吧!」白衣女子容貌極美,只是神色清冷,似是不食人間煙火一般,只有眼神中偶爾閃過的溫情才讓人能感覺到她心中的溫度。
「陸姐姐,興哥哥不會有什麼危險吧!」似是希冀,又似是陳述,紅衣女子的聲音微微有些嘶啞。
「放心吧,夫君武藝高強,機智聰明,又有騎兵師在旁協助,一定不會有事的!」白衣女子聞言寬慰一聲,見紅衣女子依舊有些神思不屬,眉宇間籠罩著濃濃的憂色,便上前握住她那雙冰冷柔荑,溫聲道︰「相信夫君,他不會傷害你爹的!」
紅衣女子渾身一顫,猛然抬起頭來,一臉驚愕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