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陽城西南方向縱橫三里都是空曠一片。沒有絲毫的遮掩之物。如今雖然西城烈火減弱許多,但借著這火光,極目遠眺,宇文邕依舊能大略看清楚近兩里之外的物事。然而如今,天地一線處卻是靜悄悄的,沒有一絲響動,但那遙遙傳來的喊殺聲卻如山呼海嘯。
這說明了什麼?說明敵人數目龐大,而且都是精氣十足的壯漢。
從北方傳來的喊殺聲不難判斷,韋孝寬同樣遇到了敵人的阻擊。雖然具體情況宇文邕未曾見到,但既然高興早就料到他會去而復返,想來韋孝寬要想攻破晉陽城也絕非易事。
如果西南方沒有齊軍殺來,就算高興早有防備,宇文邕也毫不畏懼。畢竟晉陽城兵力空虛,物資匱乏乃是事實。尤其是為了慶祝昨日大勝,舉城同慶,大部分都不能及時集結。只要周軍加大攻勢,晉陽城必破無疑,只是時間早晚問題。
是退是進,宇文邕再一次面臨著讓他甚是苦惱的問題。此時如果退走,周軍士氣必然一落千丈,短時間內很難恢復過來,而這也預示著此次東伐無疾而終。倘若拼死一戰,說實話宇文邕並沒有太大的勝算。
如果齊國統兵的是高緯,就算他十倍于己,宇文邕也不會有絲毫恐懼。但此次他所面對的卻是高興,這個雖然年輕,但卻絕非等閑之輩的家伙,尤其是在隋王高長恭窺伺在側的情況下。
盛名之下無虛士。高興在北齊的豐功偉績雖然有其父高長恭的原因,但他能從長安安然返回齊國,這本身就是能力的體現。如果以前宇文邕還因為身份而有些小視高興,那麼此刻在他眼中,高興已經達到了一個極高的高度,讓他必須認真對待。
「原來周人多是些酒囊飯袋,竟然如此不堪,誰人敢與本公一戰!」高興手中樸刀反轉,將兩名靠近的周軍劈翻在地,猛然收刀而立,乜斜著眼楮,不屑地大聲道。
從高興自城頭躍下至今,連半刻鐘都不到,但倒在高興腳下的周軍便已經超過了三位數,而這些人中還能呼吸空氣的卻是少之又少。
高興雖然討厭殺戮,但在面對敵人時,他手中的鋼刀卻從未有一刻猶豫。以他如今的功力,舉手投足間便有千鈞之力,周軍又有何人能夠抵擋。高興一柄樸刀舞得威風八面,刀刀見血,直讓周軍心驚膽寒。
「高興狗賊,休得猖狂!」一個小校見高興大殺四方,張狂至極的模樣,頓時氣憤難當,大吼一聲,策馬便向高興沖來,手中一桿長戟借著馬力直刺高興的咽喉。
「蚍蜉撼樹,滾!」
高興冷冷地看了那小校一眼,雖然他的眼神依舊深邃而冷漠,但卻讓後者心中沒來由一突,手中的動作不禁微微一緩。就在這時,高興陡然暴喝出聲,身子攸的竄起,眨眼間來到那小校身前,在後者還未來得及反應之前,高興充滿爆炸性力量的右腿便狠狠踢在小校胯下戰馬的胸口上。
「踫!」
一聲巨響,戰馬脖頸應聲而斷,悲戚的嘶鳴聲戛然而止。與此同時,小校連人帶馬拋飛出去,跌落出去十數米才重重撞在四五名周軍身上,與他們滾作一團。小校「哇」的吐出幾口鮮血,神色萎靡至極,半天爬不起身來。
這小校墜落的地方離宇文邕不遠,這巨大的動靜也將他瞬間驚醒。看著高興白衣染血,來去如風,無人能阻的情形,宇文邕眉頭皺得緊緊。
一百人,兩百人,五百人……
起初,周軍在重賞之下悍不畏死,前赴後繼,但隨著高興刀下的亡魂越來越多,周軍終于開始感覺到恐懼。雖然說富貴險中求,但如果明知必死無疑,還要白白送死的,不是瘋子就是傻子。
最讓包括宇文邕在內的周軍驚駭的是,經過這麼長時間的殺戮,高興的力量卻似乎沒有窮盡一般,依舊生龍活虎,在周軍陣營中橫行無忌。
「宇文老匹夫,本公特來取你性命,你可準備好赴死了?若是有什麼遺言不妨早說,不然到了閻王那里在後悔可就晚了!」高興拖著樸刀,眼楮淡漠地看著宇文邕,淡淡地說道。
此時的高興似是如同血池中踏出一般,一身白衣再難看見本來的顏色,但他的嘴角偏偏帶著溫暖而悲憫的笑容。這在周均嚴重不啻于惡魔的微笑,相爭著死亡與殺戮。
恐懼的情緒迅速在周軍中蔓延,到最後只要看見高興,他們便不由自主地後退,再無人敢于靠近他分毫。
眼見周軍膽怯不前,不斷向後退縮,宇文邕怒不可遏,厲聲大喝道︰「不許退!誰敢後退,殺無赦!」
「擒殺宇文邕者賞金千兩,官升三級!殺啊!」
就在周軍迫于宇文邕的威嚴,硬著頭皮再次向著高興圍攏過來時,南門外由蕭凌率領的騎兵終于到了近前,隨著蕭凌的一聲怒吼,一千騎兵的速度頓時提升到極致,如同一柄尖銳的錐子狠狠地刺入周軍陣形之中。
一千兩?
宇文邕險些背過氣去,高興的人頭都值一萬兩,他堂堂大周帝皇才值一千兩?這是赤*果果的挑釁與歧視。
雖然心中憤怒不已,但此時宇文邕卻顧不上這些,雙目死死地盯著西南方,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黎明中,西南天際處,此時已經出現了一片紅色的海洋,招展的旌旗連綿數里。粗略看去,怕是不下三萬人。雖然隔著老遠,但他們身上卻散發著冰冷肅殺的氣息,凌厲非常。而在最前方,則是一桿沖天大旗,旗上繡著一個啊的「高」字,鐵畫銀鉤,遒勁有力。
當看見這面帥旗時,宇文邕心中最後一絲僥幸也無。如今整個北齊,能有如此雄兵的人,舍隋王高長恭還有誰來?
宇文邕坐擁萬里江山,天下間又有何人能讓他心生畏懼?就算是曾今盛極一時的斛律光他也渾然不懼,又如何會懼怕高長恭。但從憤怒中清醒過來的宇文邕卻清楚,憑借己方此時的兵力,若想戰勝高長恭絕非易事。
即使六萬周軍能擊敗高長恭,自身也會受到極其巨大的損失,想要攻破堅固的晉陽將再無可能。而失去了大部精銳,宇文邕此次東伐之戰也只能就此作罷。如此看來,與高長恭的交鋒便沒有多少意義。
「周軍敗了,周軍敗了!」
就在宇文邕權衡利弊之時,形勢再變,晉陽北城上突然傳來驚天的歡呼聲。宇文邕震驚地回頭看去,便見整個北方的天空不知何時已經變得紅通通一片。
此情此景,宇文邕再明白不過。方才他便擔心高興在北面放火,如今那擔心卻果真實現,讓宇文邕本就沉重的心情愈發凝重。
「後陣變前陣,收縮陣形,撤退,撤!」
盡管宇文邕心中十分不願,但他還是下達了這個艱難的命令。
雖然宇文邕竭盡全力想要收攏陣型,緩緩後撤,但本就驚慌失措,喪失了斗志的周軍卻再也抵擋不住恐懼的侵蝕,只顧著逃命,哪里還顧得上宇文邕的命令。
「宇文邕,今**必死無疑,哈哈哈哈!」見周軍撤退,高興不由張狂地大笑道,滾滾聲lang伴隨著淡淡的晨曦徹底將夜空撕裂。
宇文邕縱然雄才大略,長袖善舞,但此時也是回天乏術,在周軍的裹挾下狼狽地向著西方奔逃而去。听見高興那不屑的笑聲,宇文邕胸中的怒氣屈辱再也壓制不住,不禁張口,「哇」的吐出一口鮮血,身子晃了幾晃,差點栽下馬背。
兵敗如山倒,一潰千里。
周軍全線潰退,高興又如何會放棄痛打落水狗的機會,他翻身躍上一匹戰馬,與城中沖出的一千騎兵回合,一邊大聲呼喝,一邊縱馬急追。
「長髯者是宇文邕,休要跑了宇文老賊!」
此時,高長恭率領三萬大軍也終于趕至,久經戰火磨礪的盱眙軍在高長恭的命令下頓時如同看見獵物的狼群一般,瘋狂地向著周軍殺去。
慢說盱眙軍本就不若于周軍,甚至因為特殊的編制與訓練方法比周軍更強,就算周軍遠勝盱眙軍,此時亡命奔逃,士氣低迷的他們又如何能是盱眙軍的對手。
這是一場屠殺,血腥的屠殺。
在高長恭,高興,秦瓊的追擊下,周軍惶惶如喪家之犬,哭爹喊娘。不斷有周軍倒在血泊之中,在齊軍的腳下化作肉泥,但卻又更多的周軍膽寒而跪地投降。
高興直追出百里才讓眾人停下腳步,一則前方靠近晉州,周軍有援軍在,二則盱眙軍遠來奔襲,身疲力乏,在追下去也不能有多大的成效。
雖然依舊讓宇文邕逃遁,但高興卻並未有多少遺憾。宇文邕三十萬大軍東伐,如今仔細算來已有一般折損在自己手中,可謂元氣大傷,短時間內想要再次東犯怕是很難。
直到逃入晉州境內宇文邕才放心停下腳步,舉目一看,身邊竟然不足五千眾,而且各個粗喘如牛,丟盔棄甲,狼狽不堪。
「陛下,我們敗了,都是微臣愚笨致使此次突襲失敗,折損十萬大軍,微臣願以死謝罪,還望陛下成全!」韋孝寬跪伏在地,一臉淒哀,整個人仿佛蒼老了十倍。
宇文邕一臉灰暗,想要說什麼,口中卻突然噴出一口逆血,身子晃了晃,猛然從馬背上跌落下來,就此昏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