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滄算是見識到箜篌驚人的恢復能力了。
之前高燒兩天完全是因為惡性循環——外傷導致高燒,高燒導致這家伙睡覺不老實,直接導致他亂折騰加重自己傷勢……
用裴元的話說,如果他睡覺時候能少折騰一個時辰,萬花的靈藥加上他本身的恢復能力,一晝夜足以讓他恢復到能夠把整個萬花谷搞得雞飛狗跳的程度。
……事實如此。
一夜安睡,當然,這是針對箜篌的。
有人安睡就有人被迫失眠,當時熬了一宿的燕翎滄從來沒覺得寢具這麼親切。
倒不是說熬夜累,是跟生病的箜篌折騰一宿,是個人都心力交瘁。
翎滄回去的時候,眼白都竄了血線,眼珠子都泛紅。箜篌那哪是人啊,分明一只活猴!比猴還鬧。
真應該把他扔在花海里躺著。
翎滄恨恨的想。
再說箜篌,那一宿,他少折騰了可不止一個時辰,後果就是,第二天早上起來直接退了燒。沒有高燒和箜篌自己瞎折騰的干擾,萬花谷的靈藥終于發揮出了應有的效果……孫爺爺您可以不用哭了,不是藥不好使,是人太皮。
被箜篌折騰一宿,又被裴元無意中給打擊到的翎滄一頭睡到了傍晚。
「醒了?」翎滄甫一睜開眼,就听見有人這樣問。
很清澈的聲音。
一個人從窗邊緩緩轉過身,夕陽從他背後投進來,在他黑發上映出一片金色的霞彩。
萬花高級弟子的黑衣大袖上,掐著的精美銀線花紋隨著他的動作在夕陽里幻化出一片片閃爍的光彩。
寧靜的像很久遠以前,記憶深處的稻香村。
「先生……」翎滄半坐起來。
「在下箜篌,萬花谷,棋聖門下,星弈弟子。」箜篌雙手抱拳向翎滄一揖,「昨夜有勞將軍。」
裴元在門外遠遠瞥了一眼,頓覺天要下紅雨!這家伙什麼時候竟然都學會人的禮節了?
宇晴也詫異,悄聲問了一句︰「萬花谷這個地勢……不能有什麼地動天崩的大災吧?」
裴元沉吟︰「以前沒有,現在……不好說……」
箜篌耳朵動一動,磨牙,還不敢惹,只好當作沒听見。
燕翎滄是真沒听見。
所以他還以為這人清醒的時候就是這樣,心里還有點愧疚,之前怎麼把人家想的那麼不堪呢?
于是他打算起來回禮,畢竟半坐在床上跟人說話很失禮。
燕翎滄是半生戎馬,可他也不是只知沖殺的莽漢,不然也輪不到他活到現在。
有勇無謀的人,早就化作了馬前塵。
「將軍,師兄令我前來為將軍換藥,還請將軍配合。」箜篌忽然過來,單手壓住翎滄右肩。
翎滄只覺得眼前一花,那站在窗邊的萬花弟子就到了跟前。
「你……真的是花間游?」
「如假包換。」箜篌微笑。
「你的傷……」翎滄看向他領口,萬花高級弟子服擋住了一切窺測的視線。
「不礙事,」箜篌手里輕輕解了翎滄繃帶,「多虧將軍照拂,已好了大半。」
麻煩的,是琵琶鉤的寒氣,被壓在丹田里,就像個不定時的炸彈。
不過,師兄說一年,想必一年之後也就沒事了,箜篌樂觀的很。
「倒是將軍的傷,好的有點慢……」翎滄的傷實際上已經好了八分,在常人來說,已經算很快了。
「你能不拿別人跟你自己比嗎?」。裴元從屋外丟進一段草根,準準的敲在箜篌後腦,發出「叩」的一聲。
「……」翎滄很明顯的看出箜篌郁卒,不知怎麼就很想笑。
而宇晴,已經在屋外笑的銀鈴一樣。
「好嘛……我錯了還不行。」一邊嘟囔,一邊手腳麻利的給翎滄換好藥,重新裹好傷口。
看翎滄一臉疑惑的看著自己,箜篌轉轉眼楮,終是嘆口氣︰「我體質特殊,好的比較快。」
說著,卸了半邊衣物給他看,臉上卻飄過一絲紅暈。
頭一日尚猙獰的傷口,竟然已經收口愈合,僅有一層薄薄的棉紙帶著傷藥覆在上邊。
「怎麼會……」翎滄愕然,這好的……未免太快了。
「……我說我體質比較特殊……」箜篌嘴里低低嚼了一句。
「萬花谷的藥草基本都被他啃了,你比不了的。」送東西進屋的裴元隨口插了一句。
「大師兄……你真是我認識的那個少言寡語的人麼……」箜篌黑線。
「嗯,對,還有狼也被你啃了。」裴元面無表情的說。
「……」箜篌很想一頭撞死。
箜篌給翎滄換藥僅僅一天半,裴元就忍無可忍的把這倆人從自己的廂房清出去了,主要是清箜篌。
這一天半的時間,裴元損失如下︰
千年人參一株,對不起,錯了,這是之前損失的。
天山雪蓮一朵,雪水一碗,天蛛絲一打,隱月線十根,古井泉無數,龍魂譜兩張,修羅譜……一摞,各色藥草不等——這個不等不是說拿的少忽略不計,而是裴元自己都不知道被這小兔崽子偷了多少。
俗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現在還得加上一句——賊惦記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惦記你的是個識貨的賊。
于是以上東西用途大致如下,也就箜篌能想出這麼天才的敗家法子……
天山雪蓮被插進天山雪水當花瓶擺在桌子上觀賞去了,可憐兩種東西雖然只有一字不同,但真不是能往一起湊合的。湊合的結果是……雪水被箜篌偷模澆了宇晴的花,雪蓮被塞進某只仙鹿的嘴巴毀尸滅跡。
一天之後裴元先是蹲在地上扛著宇晴的淚眼汪汪醫花,後去花海里給某只不明原因得了痢疾的仙鹿看病……這是後話。
當然翎滄看著裴師兄氣急敗壞的攆著箜篌滿萬花谷暴雨梨花針也是後話……裴師兄您啥時候去過唐門偷師了?
能把裴元這種冰雕一樣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氣成這樣,箜篌造的孽真不是一點半點。
至于天蛛絲和隱月線……被箜篌縫成了一塊歪七扭八的抹布,他本來是看著天蛛絲柔軟順滑想偷來做帕子,嫌這玩意一塊太小,就偷了一打,打算用隱月線縫縫好,弄個大的。
理想跟現實的差距往往不是一點半點——他縫出來那玩意做抹布都丟人。
古井泉倒是很好理解,見過人用古井泉洗澡嗎?沒見過是吧,翎滄用過了。
當翎滄知道自己那一大桶洗澡水竟然是古井泉的時候,頓時覺得金湯也不過如此了。
龍魂譜被疊了紙飛機,不過癮又剪開來做了風車——徹底報廢了。
至于修羅譜,箜篌一臉茫然︰那是什麼?那麼大一堆的不是草紙嗎?質量還不咋好。
無辜遭殃的藥草們……真的是無辜遭殃,味道好而且沒什麼毒性的,被箜篌當零食吃了。不能吃不好吃的,這敗家玩意拿去扎了個稻草人放在花海里嚇唬鹿。
據說裴師兄看見這滿腦袋地黃的稻草人以後,手指抖了半天才從懷里模出幾根銀針顫巍巍扎在自己穴道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鎮定安神的。
于是,整個萬花谷的人都看見最為穩重冷靜的裴元大師兄氣急敗壞的追著箜篌一路暴雨梨花針,偶爾還附贈幾個玉石俱焚啥的。
翎滄終于親眼見識到什麼叫雞飛狗跳……連攬星潭的烏龜都被這妖孽踩了個底朝天。
幸好天策府沒出這一號人物……
裴元痛定思痛以後,斷然把翎滄從廂房里遷出來交給箜篌就近照顧——翎滄被裴元安排到了箜篌的屋子里。
用裴元的話說,他那屋子空著養蜘蛛也是養,養人也是養,區別只在于一個八條腿一個兩條腿。
箜篌好死不死插嘴,人不是三條腿嗎?
宇晴紅了臉,手一滑,正澆花的水瓢就很不巧的飛到箜篌頭上去,還帶著半瓢水。
裴元冷哼一聲,手心毛筆轉了兩圈,眼楮上下掃一掃箜篌,在某個部位著重盯了一眼。
「如果你覺得自己多一條腿的話,我不介意給你切了。」
箜篌跑了。
翎滄在一邊憋笑憋的傷口疼。
這得是什麼樣的水土能養出這麼妖孽一人啊,萬花谷果然洞天福地。
箜篌的屋子根本就沒人住,翎滄花了半個下午才算把灰清了,弄的能住人。
看著箜篌百無聊賴的巴在房前的樹上裝貼樹皮,翎滄很無奈的拍拍他︰「你平時都睡哪?你這屋子,有半年沒住過人了吧?」
「八個月。」箜篌伸出拇指和食指一比,「八個月前我回來一趟找衣服。」
「衣服?」
「嗯,衣服在櫃子里,不會落灰。」箜篌回頭看看屋子里,「……你手腳好快。」
「軍營里,什麼事情都要做的,每個人都是從灑掃校場做起。」翎滄淡淡的說。
「好辛苦,」箜篌咋舌,「我這輩子最累的時候也就是在花海那一個月了。」
翎滄忽然想起裴元說箜篌在花海練膽時候,臉上那種不堪回首的表情,一時好奇就多嘴問了一句︰
「裴先生說你在花海畫畫來著。」
「畫畫?」箜篌很疑惑的看翎滄,「我又不是畫聖門下,畫什麼畫啊。」
「那你在花海對狼做什麼了?」想起那只哀號逃走的狼,翎滄一頭霧水。
就算是天策府戰功最顯赫的將軍,也沒有那麼大的煞氣讓一只野狼毫不猶豫的狂奔逃命。
「狼?」箜篌想了半天,恍然大悟,「你是說我在狼身上剪萬花地形圖嗎?」。
萬花地形圖?!翎滄突然無比同情那些倒霉的野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