箜篌喝醉了。
翎滄在夕陽下挽過最後一朵槍花,回頭看見的就是半趴在窗欞上的箜篌。
「你……無礙……?」箜篌把下巴墊在窗欞上,略眯著眼問。
「已經沒有任何問題了。」翎滄甩甩左臂,移了下位置,擋住直射在箜篌臉上的陽光。
「真好……」箜篌眨眨眼,笑了。
「喂,你沒事吧?」翎滄過來彎了腰問。
這家伙不知從哪掰了十幾個蓮蓬,兩葫蘆猴兒酒,就坐在窗邊吃著蓮子喝了一下午的酒。現在神色迷離,兩頰嫣紅。
「你醉了。」翎滄有點擔憂。
「沒有,」箜篌依舊在笑,精致的眉眼帶著一層薄薄的醉意,玉一樣的肌膚泛著淺淡的紅,「我偷的猴兒酒,好喝得很。」
「你醉了。」翎滄皺眉,隨手拖過窗下竹椅坐下,隔著窗欞與他平視。
夕陽下,萬花弟子微垂了眼笑著,嘴唇被酒意燻染的艷紅,金色的陽光在黑發上跳月兌出一層蒙蒙的光暈。
「沒。」箜篌隨手捻起盅子抿了一口,丟一顆蓮子進嘴里咬,過一會吐出女敕女敕的蓮子殼兒。
「新鮮的蓮子,吃麼?」一個蓮蓬遞過來。
「……」翎滄嘆口氣,接過,「這麼吃蓮子,你不苦嗎?」。
連蓮心都嚼了吞下去,這人難道沒有味覺?
「苦?」箜篌低低笑了,自言自語的說,「吃在嘴里怎麼會苦,看得吃不得才是苦在心里。」
翎滄詫異的看他一眼,低頭扣出幾顆蓮子剝了,又剔去蓮心放進箜篌口中。
箜篌竟一口咬住他指尖。
「?」翎滄想抽回手,又怕動作過大傷了面前醉貓,只得尷尬的哄他,「放開……听話,我再給你剝就是了。」
「不,」箜篌抿下嘴,han住翎滄指尖輕舌忝,「燕翎滄,我不會放開你。」
這是什麼話,你還要咬一輩子怎麼著。
翎滄無奈,人喝醉了果然不能講道理,被他han住的指尖上傳來一陣陣輕微的舌忝舐感,濕熱。
「乖,你松開,我不走,給你剝蓮子吃。」跟哄孩子一樣。
箜篌用牙齒輕輕的壓著翎滄手指,看得吃不得,他這些日子,要瘋了。
慢慢嘗試著把手抽出來,臨了臨了又被箜篌咬一口,翎滄只剩下苦笑,這家伙,真的喝醉了。
「嗯……」箜篌不甘心的抿抿嘴,很無趣的拎起酒葫蘆灌了一口,盅子剛才被他弄跌了。
「別喝了……」翎滄把手心的蓮子喂進箜篌口里,轉手去奪他的酒。
「不,」箜篌往後一閃,重心不穩的向後跌,「啊……」
「哎!」翎滄情急之下,半個身子探進窗口,堪堪撈住醉軟了的箜篌。
「酒……」箜篌半閉著眼呢喃。
翎滄真是服了他,差一點就把自己後腦勺叩在地上,竟然還勾著手里酒葫蘆不放。
「沒灑。」輕輕一敲他手腕,奪了酒甩在一邊,翎滄直了腰把箜篌拉起來。
方才俯身的時候肋骨硌在窗欞上,隱隱的有些痛。
「翎滄……」眼前一花,箜篌微涼的唇竟然就這樣覆上來,帶著淡淡的酒意和蓮子的清香。
翎滄愕然,一時竟沒了反應,只由著箜篌噙著自己唇瓣廝磨輾轉。
「嗯……」舌尖抵在唇齒間勾挑,醉迷糊的箜篌一心想撬開翎滄齒關。
「箜篌!」回過神的翎滄本能的把箜篌推了出去。
這次是真摔著了,翎滄嚇一跳,從窗子跳進去又把他拉起來。
「……」稍微摔清醒一點的箜篌反應過來以後,逃了。
「箜篌,」翎滄喊了一聲,黑衣的萬花連頭都沒回,一溜煙跑掉了,「你去哪……」
問了等于白問。
自從翎滄住進箜篌的屋子以後,就從來沒在夜里看見過箜篌,也不知道這家伙天天都睡在哪。
嘆口氣,收拾了那家伙留下的爛攤子,翎滄慢慢剝了顆蓮子放進口中,清香滿溢。
轉眼看見猴兒酒,想起那家伙醉貓一樣偎在窗欞上,忽然就笑了。
然後……自己唇上那個灼熱的吻,混著淡淡的酒香和蓮子的清新……翎滄一時有些失神。
那人,眉眼精致,笑容干淨……翎滄忽然發現,自己已經很久,都沒有想起弦卿了……
天擦黑的時候,裴元來了。
「裴先生。」翎滄起身施禮。
「我來看看將軍傷勢。」裴元立在門口,並不進來。
「已無礙,多謝先生掛心。」
裴元劍眉一軒,忽然欺近翎滄身邊,探手在他傷處一捏。
翎滄皺眉,痊愈的弩傷竟然從骨頭里透出一絲酸痛。
「還差些,」裴元收了手,沉吟,「聾啞村山下有一處溫泉,你可以每日去浸幾個時辰,少則一旬,多則半月,當可無礙。」
說完,轉身欲走。
「裴先生,」翎滄出聲喊住裴元,「先生可知箜篌每到夜晚都在何處?」
「這幾天……應該也在溫泉吧?」裴元想了想。
「多謝裴先生。」翎滄看著裴元漸行漸遠,回去又發了一會呆。
溫泉……這家伙真是會找地方……
他今天喝醉了,不會淹死在里邊吧?翎滄不受控制的想到箜篌醉醺醺的在溫泉里失足溺水……
去看看吧?然後又想起傍晚那個吻……不討厭,這是翎滄唯一的想法。
隨手撕幾下蓮蓬,有蓮子滴溜溜掉進手心,沉默一下,學他的樣子整顆放進嘴里,咬掉殼兒。
真苦。
蓮子有多甜,蓮心就有多苦,他怎麼吃下去的?
反反復復的猶豫下去,天便黑的透了,翎滄掌了燈,又看著桌上剩下的幾個蓮蓬發愣。
「我偷的猴兒酒,好喝得很。」想起箜篌醉眼迷離的笑言,翎滄提起酒葫蘆,淺淺斟了一杯。
果然是好酒,清冽醉人……天策府的軍人,沒有不飲酒的。
飲一杯,又剝了蓮子入口,酒香混著蓮香在口中彌漫,翎滄竟然覺得像是箜篌又吻了上來。
咳,好吧,不僅僅是不討厭……好像……還有一點喜歡。
隨手拿起兩個蓮蓬,翎滄熄了燈,挽著橫江鎖出去。
去看看,萬一他真的在溫泉里失足呢……
萬花夜色迷人,過了懸橋,山下就是溫泉,遠遠看過去,水面上籠著一層氤氳蒸汽,幾乎不似人間。
輕巧溜下去,翎滄猛然怔住。
箜篌真的在這里。
他安安靜靜坐在泉水中,背向著翎滄,一身黑衣在池邊疊的整整齊齊。
月色浸透了水汽撲在他肩頭背後,一片玉白的光,瑩潤。
散亂的黑發浸透了水,絲絲縷縷的貼在背後,襯的玉色肌膚幾乎妖艷起來。
就像翎滄夢里那只水妖一樣。
他果然更適合月光,翎滄覺得自己簡直胡思亂想。
「師兄,你不是說,今晚不來?」箜篌問。
他身上寒毒每到子時就會反噬,只好夜夜在這溫泉中浸著,裴元夜半會送來溫內暖身的藥幫他熬過那一個時辰的徹骨冰寒。只不過藥性太烈,連服五日便要停一日,今夜,正是停藥的時候。
「你該不會是,勸我放翎滄回去吧?」箜篌沒听見回答,自顧自的推測。
「當初我救他出來,他說他不回去,所以我無論如何也要把他保下來。」箜篌向水里浸了一下,黑發在泉水中水草樣纏卷,「哪怕再被鉤住鎖骨在絕情瀑下跪三天,我也認了。」
橫江鎖砸在泉邊石頭上。
箜篌吃了一驚,長身而起,倏的轉過身。
「燕翎滄?!」
「你說,你是為我受刑?」月色下,箜篌兩邊鎖骨各有一處疤痕,刺著翎滄的眼。
「你為什麼會來這里?」箜篌拿不定主意是不是敲昏翎滄送回房去。
要命了,現在亥時過半,一會寒毒發作起來,拿什麼騙過他去。
「箜篌!」翎滄幾步踏進泉水,伸手扯住他手腕,「你這傷,究竟是怎麼落的!」
「與你何干?」箜篌冷著臉摔開他,「花間弟子,時常出門行刺,有些許傷口,又有什麼稀奇?」
「有關,」翎滄眯細了眼扳住他肩膀,「我天策府常年行軍在外,時有叛徒被押回拷打審訊,各色刑傷沒有一樣瞞得過我的眼。」
「那又怎麼樣。」箜篌甩不月兌他,索性就讓他抓著。
「我初見你傷口就詫異,你的身手決不至于讓你落到別人手里受刑,那你這兩處傷是怎麼來的!」目光落在箜篌鎖骨,兩處傷痕依舊猙獰可怖。
「萬花內務。」箜篌一心想著怎麼能把翎滄趕走。
「內務?什麼樣的內務會有這麼重的責罰?你說你被鉤穿鎖骨在絕情瀑下跪了三天,」翎滄忽然一把把箜篌摟進懷里,「早知如此,我寧願你不要救我。」
說不清心底里泛起的一絲疼是什麼,翎滄強硬的制住懷里掙扎的身子不肯放手。
這個倔強的萬花到底瞞了自己多少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