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滄怒極,冷哼一聲轉身隨著蘭心燭離開。
「喂,你那將軍生氣了。」五靈盤膝坐在樹下,將箜篌在懷里扶正。
「回頭去哄……還能怎麼辦。」箜篌很無奈。
「呵呵,我的酒呢?」五靈伸了手討。
「百花釀,陳釀的。」箜篌從腰間翻出個小小的水囊遞給他,「比新釀的猴兒酒還要醇一點。」
「嗯?」五靈接過水囊掂掂,很意外,「這麼多?你上山沒喝酒?」
「喝的是別的,百花釀不夠烈,我怕等你給我收尸。」箜篌拿起另一個水囊晃晃。
「別的?」五靈低頭抿一下箜篌唇角,「關外白酒?你竟然喝這個上山?中的什麼毒。」
遠遠轉回的翎滄霎時白了臉,本是氣不過要回來找箜篌說個明白,卻沒想到看見兩人唇齒相接。
果然,是青梅竹馬,箜篌,你為何騙我!
「嘖,琵琶鉤。」箜篌和五靈根本沒想到翎滄會轉身回來。
「琵琶鉤?你們萬花那對鐵鉤子啥時候變成家法了?」五靈喝一口百花釀,淺笑,「果然不錯。」
「我怎麼知道,師兄黑著臉就把我踹到絕情瀑去了。」箜篌懶懶的。
「你要不要睡一下?這個寒毒拔出來你只怕受不了。」這家伙畏寒怕熱,到時候指不定會怎麼吱哇。
「隨你,純陽的寒氣太盛,睡一下也好。」
翎滄眼見著那個道士伸手在箜篌身上連點幾下,箜篌一聲悶哼,軟軟的滑在他懷里,像是昏了過去。
然後那道士竟然就褪了他衣服!
「放開!」
「小五小心!」蘭心燭在後面失聲驚叫。
「蘭蘭,三才化生!」五靈沉聲斷喝,反手一帶,把箜篌的心口對著翎滄突過來的槍尖迎了上去。
「!」翎滄大驚之下全力向後撤身,身後的少女在雪地里翩然躍起,掌中長劍攪碎漫天飛雪。
「你好卑鄙。」翎滄咬牙瞪著沖他微笑的五靈。
「好說好說。」五靈袍袖翻飛,箜篌重又回到他懷中,心口浸出一點血色。
「蘭蘭,七星拱瑞。」五靈沖著翎滄笑的溫和,「你做什麼往後撤呢?一槍穿他個透明窟窿,我們都省事不是?」
「別以為你們純陽的七星就能制住我。」尚未恢復行動能力的身子緊跟著又是一麻,想來是身後那個女人當真給自己補了一記七星。
「制不住。」五靈單手支腮,饒有興味的看著翎滄,「但是你要敢解,我就殺了他。」
一只手輕輕撫在箜篌咽喉。
翎滄僵住,一分分撤了勁力。
「蘭蘭,把他捆好了拖走,真礙事。」五靈笑著揮手。
蘭心燭一言不發的拎了麻繩,過來下了翎滄的槍,抹肩頭攏二臂反剪過來,沒一會就五花大綁捆得結結實實,對翎滄幾乎要冒火的眼楮視而不見。
「小五,我拖他去冷靜冷靜。」蘭心燭把翎滄往馬背上一搭,牽著馬慢悠悠下山去了。
「真奇怪的人,他難道認為我可以隔著衣服給你驅毒?」五靈嘆著氣拭去箜篌心口的血珠子。
然後,他忽然就看見箜篌鎖骨上兩個疤痕,遲疑一下,運起勁氣在其中一處傷痕一捏。
昏睡的箜篌忽然就皺起眉悶哼一聲。
「你沒事拿自己折騰什麼了?這種傷也該是萬花門人受的?」五靈面上微微有了一層薄怒,「早知道,就該讓你睜著眼楮疼死,多少也長點記性!」
憤憤的一掌貼了箜篌後心,把一股純正的紫霞真氣緩緩渡過去,引著他體內寒氣向自己導去。
孽緣。
五靈很怨念的看著逐漸被寒氣凍得面色蒼白的箜篌,終于沒忍住又分了幾分真氣進去給他暖身。
怎麼就沒凍死你個禍害。
蘭心燭將翎滄一路帶到仰天池,忽然就扭頭沖著馬背上的翎滄嫣然一笑。
「小五跟箜篌認識了少說十幾年,你又是個什麼東西,也夾在他們中間?」說完,抖手把翎滄扔進冰冷的池水里,咯咯嬌笑一聲,「你還是在這里好好冷靜,冷靜吧。」
翎滄乍然跌進池中,寒泉水迅速自領口袖端貼身漫了進去,麻繩被水一浸又略略抽緊了些兒,一時掙不開,整個人就石頭一樣直沉了下去……
蘭心燭在岸邊站了片刻,見他沒有浮上來,冷笑一聲徑自走了。
翎滄閉一口氣,硬挨過初時的刺骨冰寒,偏頭自肩頭咬下一顆珠子,那是箜篌沒事時候給他封的蠟丸。
咬碎蠟殼吐出去,將里邊的飛魚丸壓在舌下,翎滄忽然就覺得身體輕松起來。
想起箜篌一邊笑一邊用蜜蠟把這丸藥層層裹了做成個珠子縫在他肩頭,翎滄忽然就覺得嘴里澀澀的發苦……他們認識了十幾年,自己又算是什麼……一時心酸,差點就把丸藥吐了出去。
用力閉一下眼,又睜開,有眼淚融在冰冷的池水里。
去見他,問個明白,然後……然後,放手,成全了他們……
能放開麼,放得開麼……翎滄閉緊眼,催動真氣,傲血戰意重又一重重泛出紅色光暈。
「疾如風……」他默念。
一股勁氣瞬間激蕩過全身經脈,之前蘭心燭設下的禁制摧枯拉朽般散去……
翎滄活動下手指,緊握成拳,猛然繃上勁力向外掙,天策本就是修的剛猛外家功夫,常年馬上征戰,披甲執戈,再縴弱的人都豹子一樣蘊著驚人的力量。
麻繩寸斷,他舒展了筋骨向水面浮上去。
不可為和不能為是兩個概念,面對箜篌的性命,他縱有移山填海之力也只能乖乖受縛。
打個 哨喚來一直在不遠處徘徊的栗色馬,他的馬不知道被那丫頭騎去了哪里。
無奈,自箜篌包裹里翻出干爽衣物匆匆換過,翎滄翻身上馬,喝一聲「駕」,便重又向著論劍峰打馬而去。
而此時的五靈,正寒著臉看著箜篌手腕。
「箜篌,你厲害。」他指尖掐上箜篌手腕內側,驟然發力。
箜篌慘叫一聲醒過來,一時疼得只蜷成一團,額上冷汗涔涔而下,竟然半晌出不得聲。
「你的血,被誰喝了。」五靈舉著箜篌手腕在他面前。
「你……輕一點會死啊!」箜篌好容易緩過氣來,猛的抽回手沖著五靈大吼。
「這時候知道疼了?」五靈冷笑,「你揭了自己鱗片的時候怎麼不疼!」
「……我什麼時候揭了。」箜篌怔一下,嘴硬。
「沒有?沒有為什麼這片鱗的顏色這麼淺!」五靈一手捏住他手腕內側,箜篌疼得又倒抽一口冷氣。
五靈手指下,箜篌手腕內側,竟然晶瑩閃亮的有四片鱗。
一水的湛藍,在陽光下微微泛著水一樣的波光,而五靈說的那一片鱗,比其他三片又略淺一些。
「你的鮫鱗,稍微用點力氣磕踫一下都痛入骨髓,你揭掉的時候怎麼就不知道疼了?」放開箜篌手腕轉而掐上他下巴,「誰值得你用血救他?那個天策?」
「嘖,小五,別那麼計較。」箜篌拾起護腕把手腕裹好。
「我計較?箜篌,是我計較嗎?」。五靈眯細了眼,身上煞氣瞬間排開周圍雪花,「別人不知道你,我還不知道你是什麼?」
「很重要?」箜篌微仰著頭給他掐著,「那時候在花海,真應該殺了你。」
「現在也來得及,」五靈拾起孤心筆放在箜篌手心,拉了他的手對準自己心口,「殺了我,再殺了裴元和祁進,你的秘密就沒人知道了。」
「啐,真要殺你,還用等到現在?」箜篌微笑,翻手收了筆,「就算現在有人知道我是什麼又如何?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倒在萬花谷外的孩子。」
「那你告訴我,這片鱗是怎麼回事,你是不是用了歃血。」五靈漸漸冷靜,放開對箜篌的鉗制。
「瞞不了你啊……」箜篌嘆氣,拾起一邊散落的衣物穿好,「我不該睡的。」
「你!」五靈一把薅起箜篌領口,「你把歃血給了誰!」
「我以為你知道。」箜篌奇怪的看了一眼五靈。
「燕翎滄?!」五靈一把抓起劍橫在箜篌頸子上,「我以為你沒有那麼傻!」
「我挖他出來的時候,他已經算個死人了,沒救的。」箜篌仿佛沒看見緊抵在自己咽喉的長劍。
「那就讓他死!」
「小五,我舍不得……我第一眼看見他就知道他沒死,但是也沒救了。」箜篌嘆口氣,「要是我舍得,我就不會去挖那座墳。」
「你知不知道他是天策軍,隨時隨地要把命賣在戰場上!」你的命呢,你的命也不要了?
「我知道啊,所以我想,讓他跟我一同住在萬花,住一輩子……」箜篌喃喃。
「你覺得你能絆住一頭狼?」五靈怒極反笑,「他是燧燁將軍,當時已經風光大葬,你為什麼不讓他就死在那座墳里。」
「我想過……」箜篌淡淡的說,「但是我站在陵墓外,听見他在棺材里醒過來抓撓棺板的時候,我就知道,我無論如何不能放他在那里一個人死掉。」
「好,好的很。」五靈恨恨,「所以你把歃血給了他,連你的命都分給他!」
「沒辦法,人參是干的,不用血潤了,給他含著根本沒有藥效。」箜篌苦笑,「而且,不用歃血,我拿什麼搶回他的命?」
「現在他沒事了,你能不能解了這要命的東西,」五靈定定看他半晌,忽然就軟了聲音,「天策多半活不到老,你的命卻不該那麼短。」
「無解,」箜篌頓一下,緩緩笑開,「無悔。」
五靈一個巴掌甩在他臉上。
箜篌趔趄一下,被剛剛趕過來的翎滄接住。
橫江鎖一聲龍吟,緩緩對上止水劍的劍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