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飯是赤豆血糯粥配著桂花糖餡兒的酥餅,還有一碗煮著豆沙圓子的甜酒釀,里邊也絲絲的混著桂花。
小小的圓子只得指尖大小,糯白的皮子下邊淺淺的暈出來豆沙的暗色,翎滄舀起一個,看了一會,和著點酒釀放進嘴里。
甜,卻不會膩人,倒帶著一股子桂花香氣,沒忍住又連吃了幾口,听見箜篌在一邊低低的笑。
「你仔細吃醉了,這酒釀也是會醉人的。」箜篌舀了自己碗中的圓子添進翎滄碗里,翎滄面上微微一紅。
「你卻唬弄他做甚?」千華一個指節輕輕敲上箜篌額頭,轉了臉對翎滄笑道,「別听他胡說,這里兌了井水調過煮開的,
就算是姑娘家,隨便吃個三四碗都無妨。」
「姐,你見了他,就不疼我了。」箜篌咬著個酥餅含混的撒著嬌。
「是,不疼你了,整天跟猴兒一樣,只曉得拆我的房,卻沒有人家那麼識禮安靜,也不知你是怎麼攀上這樣溫雅的公子。」千華點點箜篌鼻尖,眉梢眼角盡是含著笑的寵溺。
翎滄在一邊卻嗆著了,掩了口咳的像受了風寒。
千華遞一杯水給他順氣,箜篌只在一邊抿了嘴笑,順便又叼了張酥餅去。
吃過飯,箜篌便去洗碗,翎滄在一邊看著他將一個個瓷碗翻花折葉樣的在手指間來去折騰,只張著手隨時準備接滑下來的
碗,薄寒的天氣里倒緊張的出了一身汗。
千華倒是自在,在一邊笑吟吟的看著箜篌洗碗,時不時揚手丟個通紅的小果子過去,箜篌看也不看,隨便張下嘴就必定餃
住了吞進肚里。
「你不要那麼小心,他從沒打破過碗的。」千華看翎滄那樣子,伸手扯了他過來,遞一把小紅果兒給他,「小弟洗碗,看
著就跟雜耍一樣,好看得緊。」
翎滄低頭看看,才知道千華一直是丟了糖漬的海棠果兒給箜篌吃,遂拈了一粒放在口里含著。
「姐姐,萬花的杯舞到你這里,就變了街頭雜耍,我師父會哭的。」箜篌將一只瓷碗高高拋起來,帶著一溜兒晶瑩透亮的
水珠,五指一輪,叮叮當當彈在碗的不同位置,竟是一段短短的俗俚小調,只不過沒的和聲,听進耳里,總是帶著些單薄。
「就你調皮,跌了碗,你卻要賠雙份的。」千華一徑的笑著,半分緊張也無。
翎滄看著,心底里微微酸起來,他自幼長在天策,雖然同僚之間親如兄弟,但軍營之中,少見兒女情長,家長里短,總是
比這里少了那麼一分家味,此刻看著千華與箜篌毫不生分的打趣嬉笑,就說不出那一絲酸意是羨還是妒。
箜篌偏頭看見翎滄臉色,略微怔了下,幾不可察的嘆息一聲,這家伙,難道就不懂得給自己喘口氣嗎?
抬抬手甩一把水在翎滄臉上,看見他吃驚的抬起頭,黑亮的眼楮鹿一樣泛著濕漉漉的水汽,滿是愕然,忽然就很想這樣不
管不顧的把他抱在懷里一口狠狠吻了去。
于是,終于飛了一只碗。
千華掩著嘴笑起來,翎滄抓著那只飛過來的碗一臉驚嚇,箜篌舉起濕淋淋的爪子尷尬的撓撓頭,跟著嘿嘿嘿的傻笑。
溫暖的早晨,對吧?
收拾停當之後,箜篌和翎滄便也向千華辭行,二人並轡緩韁慢慢的去了,千華倚著門看了很久,淺淺一笑,扣上門扉轉回
屋去。
明年,他們還會回來……小弟,很喜歡那個將軍。
有巨大的齒輪,名為命運,在他們背後緩緩轉動,據說,無可違逆。
箜篌淡然回頭,潤紅的唇角上邪邪掛一抹笑,無可違逆是麼?
一粒嫣紅的海棠果兒從他唇間飛出,流星一樣重重撞擊在齒輪上,冥冥之中似有金石之聲穿雲而去,嫣紅的果肉四散飛濺
,粘附在命運的齒輪上。
然後,有輕微的「 啪」聲響起,隨著驀然出現的裂紋,逐漸細密……
在箜篌揚起的絕美微笑里,命運的齒輪轟然坍塌,化成一地碎屑,如沙散去。
「你妹的命運!跟小爺斗!活膩了?」箜篌轉回頭,邪笑著嘀咕。
「你說什麼?」翎滄奇怪的看著低著頭自言自語的箜篌。
「啊——」箜篌沖著翎滄張開嘴,「我說,我還要吃一個。」
「吃的真快……」翎滄拈起一粒通紅的小果子放進他口里,心想,剛才那粒才放進去不到兩個眨眼的功夫,怎麼就吃沒了?
「好吃,要不要嘗嘗?」箜篌偏了頭笑的妖嬈。
翎滄正要說自己也吃過了,卻被箜篌一手勾了後頸壓下來,海棠果的酸甜滋味從他唇上泛過來,翎滄一時愣了。
「哎……張嘴。」箜篌抵著他薄唇微惱。
「嗯……」翎滄本能的應了,薄唇微張。
箜篌舌尖半刻都不遲疑的竄進去,絞著他吮吻,像是……要把他吞下去。
翎滄眯了眼,伸手把箜篌抱在自己馬背上,一手托著他後腦將這個吻逐漸加深,手指陷在箜篌柔順的黑發里,有細碎發絲
水一樣在指間滑落,拂在皮膚上,絲絲縷縷的癢。
愛他嗎?不愛……嗎?命可以給他,身子……也可以,那麼,心呢?
我……還有心麼……
翎滄不自覺的用了力氣,一下一下噬咬著含在口中的唇瓣,逐漸清晰的刺痛讓箜篌微微皺著眉,卻一動不動的順著他。
海棠果的好滋味,混著似乎從來就不曾在他身上消失過的蓮子香氣,這個吻,讓翎滄幾乎要恍惚到失神。
如果……沒有那一串串的鑾鈴聲。
一只手將簾子挑起個縫,有人定定的看著避在路邊的兩匹馬,良久,有冷哼聲輕輕從簾子里飄出來,手縮回去,有掐了銀
絲的黑色袍袖一閃。
「弦卿的鑾駕?」翎滄摟著箜篌的腰,看著那一乘掛著簾子的馬車緩緩行過,「這麼早,他不上朝,去做什麼?」
「只怕,里邊不是皇上。」箜篌略低了頭在調整氣息,「排場不對。」
沒有儀仗,沒有侍衛,沒有清道開路舉牌掌傘呼呼啦啦前呼後擁的熱鬧陣勢,只有一個趕車的公公,一乘馬車,怎麼會是
皇帝出巡?
翎滄又疑惑的看了陣,終是一扯馬韁,摟著箜篌緩緩離開。
弦卿也好,什麼也好,已經與他,再無關系,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