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長的馬鞭帶著尖叫迎著箜篌面門揮來,箜篌卻恍如不覺的將一雙眼只盯在了翎滄臉上。
翎滄……如此你便會開心嗎?你可知……你從未對我笑過……
轉回眼再看見馬鞭的時候,已是來不及躲了,箜篌慘然一笑,便也去了躲的心思,無非就是抽花了臉,倒不妨事。
翎滄伸手去抓鞭梢,卻沒防著薇安在鞭子上用了個暗勁,鞭梢跟活的一樣扭了一下,拐了個詭異的彎兒依舊直取箜篌面門!
「啪!」
「啊呀!!!」薇安一聲驚叫,真真心痛的要死。
那鞭子上她用了暗勁,抽在臉上也不會怎樣,只不過是要把箜篌卷下馬而已。
但是……但是怎麼會這樣!
翎滄亦是愕然。
箜篌只輕輕嘆氣,伸手在燎原火頸側輕輕撫了幾下︰「姑娘,你死心吧。」
「哼!」薇安恨恨的摔下馬鞭,扭頭高喊了一聲,「笑靨,笑靨!走了,回營去!」
一個粉團兒一樣的女女圭女圭騎在一匹對她來說明顯身架過大的軍馬上奔了過來,大大的眼楮調皮的的在翎滄和箜篌臉上轉一轉,帶著一串銀鈴一樣的笑聲就追著薇安去了,遠遠還听到她在嚷︰
「薇安姐姐,你是不是又看上了別人的馬兒?我們去牧場套一匹好的可好?」
「人小鬼大。」翎滄看著那小女女圭女圭奮力驅策著健馬去追趕薇安,嘴里不由得叨咕一句,「府里什麼時候多了個這麼小的孩子了?」
「誰知道?以前沒見到。」箜篌探身從燎原火嘴里拿下半截斷鞭扔在地上。
「你這馬,還真是忠心。」翎滄轉回頭,伸手在燎原火額頂一拂。
「嗯。」箜篌不置可否,從藥囊里模出粒糖果塞進燎原火嘴里。
「又亂喂。」翎滄微微皺眉,燎原火卻咯 咯 嚼的歡快。
方才薇安一鞭子抽過來的時候,在箜篌與翎滄都不及反應的情況下,燎原火竟然近乎通靈的自行向後錯了半步,然後雙蹄一揚,人立而起,一口便準準的咬住了薇安抽來的鞭子,然後齒關一合,將那馬鞭生生咬作兩段!
所以,薇安不得不放棄。
「走吧,去繳令。」翎滄伸手帶一下箜篌馬韁。
「嗯……」箜篌忽然沒了骨頭一樣癱在馬背上,翎滄急急回頭去看時,卻見他一臉狡黠的笑。
「翎滄,你多少還是緊張我的吧?」
「嗯。」
此一句……足矣,讓我……有信心可以繼續等下去,等十年,百年,直到我死。
……
「薇安,還生氣呢?」翎滄走在薇安身邊坐下,遞過去一囊清水。
「哎……我不是氣,是可惜,那麼好一匹馬……」薇安接過來,嘆口氣,咕嚕了一口咽下去,「本來,你那龍驤就神駿的緊,可是那是你的坐騎,我自認比不上你,也不算辱沒了龍驤,就算了。」
「嗯。」翎滄應。
「可是,我不甘心哪!」薇安憤憤的拾起粒石子兒扔進河里,「憑什麼一個郎中也配得上起那麼一匹好馬!那是燎原火啊!比你的龍驤還要好上一些,怎麼就糟蹋給了那麼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連我的鞭子都躲不過要讓一匹馬來替他擋鞭子的……廢物!」
薇安看了看翎滄,到底還是沒忍住,「廢物」兩個字在喉嚨口滾了一下,到底是從唇齒間迸了出來。
「廢物麼,」翎滄低低笑起來,「我初時看見他,也當他是個癆病鬼來著。」
「笑什麼,年後便有戰事,你要帶著他去戰場嗎?只怕一旬之內那人就會死在大漠狂沙之中,難道還能指望他給傷員診治?」薇安撇嘴,有些氣悶的轉過頭去。
「他卻不是隨軍醫師啊,那是個花間游。」翎滄止住笑,一雙晶亮的瞳子里映著薇安愕然的面容。
「你說他是花間游?!」薇安不可思議的說,伸了手去探翎滄額頭,「你該不會是去了一趟長安,在路上撞傻了腦袋吧?一個花間游會連我的鞭子都躲不開?那可是萬花谷的殺手啊!」
「他真的是,雖然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沒躲開你的鞭子。」翎滄微笑,岔開話題,「不說他,卻說你是從哪弄來那麼個孩子?」
「你說笑靨?」薇安把膝蓋蜷起來墊著下巴。
「嗯。」
「友人相托……那女孩兒是蘇大哥撿的,用內力探查後,發現她竟然只適合修習我天策府的剛猛路子,正巧我路過去看他,他便托給我帶回天策教養。」薇安眼楮里,一些些迷茫。
「我一直認為,女子入天策,多少,殘酷了些。」翎滄微微一嘆。
「你想起十七姐了。」薇安淡淡的說。
翎滄苦笑。
「我這次回來,沒見十七姐的槍纓。」薇安瞥一眼翎滄身側的橫江鎖,「去年過年的時候,它在你的槍上。」
「嗯……燒了。」翎滄的手指撫過橫江鎖上繁復的花紋。
「終于想開了?」薇安吐一口氣,最見不得這人在一種人都開開心心的時候,自己抱著槍坐在牆角。
「嗯。」
「燒在十七姐墳前?你什麼時候去看十七姐的。」
「沒有,給別人了,他燒掉了。」翎滄習慣性的攏起袖子,冬天了,河邊近晚,也冷起來。
「給別人!」薇安猛的扭頭瞪著翎滄,「十七姐的東西你會給別人!」
「他也是燒給已亡人……」應該算是人吧……草精……
「你……算了,隨你。」薇安嘆口氣,「想開了比啥都好。」
「……謝謝。」良久,薇安听見低低的聲音幾不可聞的傳進自己耳里。
「傻。」她伸手拍拍身邊蜷起身子的青年,就像他們小時候那樣,「在我們眼里……你還依舊是當年那個木訥老實的跟木頭一樣的大男孩。」
「嗯……」翎滄將臉埋在膝頭,悶悶的應一聲。
「小時候,我們常常這樣在河邊看星星,累了就擠在一堆睡到天明……」薇安嘆著氣,靠在翎滄肩上,「真的……很想他們啊……」
風拂過草尖的沙沙聲潮水樣的響,帶著一股安寧的韻味,翎滄就這樣並著薇安的肩,一同看著太陽漸漸從河的盡頭沉下去,然後又看著紅的烈烈的河水慢慢沉寂下去,重新映出滿天星斗。
軍人的耳朵,總沒有萬花那麼靈敏,草木的颯颯聲又響,于是翎滄和薇安兩個人,竟沒有一個人听見那掩藏在風聲里的輕輕腳步聲。
箜篌立在天策的晚風里,看著河邊並肩而坐的兩個人,從夕陽西下,到夜色迷茫。然後,他看見那個女子將頭輕輕靠在翎滄肩上……
「呵……」他低低笑,轉身,離開。
有鮫珠滾圓,砸在牧草葉片上,然後,壓得那葉片低低垂下,將它滑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