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是平靜如水的日子滑過，箜篌一直也沒把蘇墨錦遺下的那一支奈何清風送回去，倒是時常在指尖轉來轉去的看著發呆。
淺淺粉色的寶石筆尖亮亮的在他手上一圈一圈的帶出深深淺淺的殘痕，翎滄看著，也莫可奈何。
從那一天箜篌允了他會隨他一起出征之後，兩人就似乎是忘記了那件事一樣，誰也沒有再提起過。
這一天，裴元卻是來了，一進門就意味不明的盯了箜篌一眼。
箜篌暗地里吐吐舌頭，悄悄兒的把手里正玩著的奈何清風背在身後去。
「藏什麼呢？」裴元倒是沒有什麼不悅之色，只是隨意的尋了個地方坐下。
「筆。」箜篌見瞞不住，也就是老實答了，順手將奈何清風放在桌邊。
「你用了這些日子，該還了，」裴元輕嘆一口氣，「畢竟這是墨錦遺物，你日日帶在身邊，就忍心讓他靈位前，比別人少了那一支筆？」
萬花沒有墳塋，只有一座小樓，安置著所有同門的靈位，靈位前唯一的供奉，就是主人生前手中所握的最後一支墨筆。
而蘇墨錦的靈位前，就是這一支奈何清風。
「我知道了。」箜篌輕輕把筆往前一推，「你替我給蘇師兄拿回去吧，順便……代我向他說聲謝謝。」
「他拿到了長刀，你呢。」裴元卻沒有去拿那只在桌上輕輕滾動了幾下的奈何清風，只是靜靜的多問了一句。
「沒有合手的。」箜篌撇撇嘴，戰寶伽蘭中那一支犀翠倒是金光耀眼富貴逼人，可惜他沒有拿著個金剛杵滿地亂晃的愛好。
而且，那怪模怪樣的東西，也著實壓手了點，只怕把孤心筆和奈何清風兩支裹成一支都沒有那一把犀翠來的重。
「你就是挑剔。」裴元搖頭微嘆。
「師兄，你曉得，我用慣得東西，很不愛換。」箜篌微微一笑，毫不猶豫的就把「挑剔」這個事兒給認了。
「那你就用的慣奈何清風了？」裴元不以為意的隨手一比。
「它？師兄你自己拿一下看看。」箜篌一指點在奈何清風的尾巴尖兒上，于是整支筆活了一樣的跳起來，筆鋒向上立在箜篌手心滴溜溜打了三個轉兒，然後又被拋起來在左近一尺左右的範圍里翻過了幾個花兒才被一把拋給裴元。
裴元不置可否的接了，臉上卻是一抹玩味的笑。
「你這離經易道的手法，可是半點沒有生疏。」
「學會了的東西，哪有那麼容易就忘記。」箜篌淡淡的說，眼楮看著自己修長的手指。
方才那幾個筆花兒轉過來的，卻是離經易道一脈中的看家本事，局針。
「他可知道？」裴元揚揚下巴，示意箜篌去看自打他進來，就自行避出房去練刀的翎滄。
「不知道，」箜篌沉吟一下，忽然一笑，「不過戴黃和班夏倒是都知道。」
「他倆知道不足為奇。」裴元按一按眉心，將這事略過不提，自己將那一支奈何清風在手上拋動幾下，掂一掂重量，然後隨手做了幾個勢子，嘆一口氣又把它沖著箜篌丟了回去，「比孤心筆稍輕了一點，材質用料卻是極類似的，難怪你喜歡。」
「呵，孤心比它重在一個翅兒上。」箜篌接住奈何清風，手指尖拂過筆桿上精雕細琢的密銀紋路，打磨造舊過的筆桿上，晶亮的銀紋映著墨色的溝壑，一點點古意拙拙的透出來，溫和而醇厚，就像是蘇墨錦臉上時常帶著的笑。
「這支筆，就不能給我了？我去給蘇師兄尋一支更好的墨筆供奉。」箜篌輕聲問。
「不能，供奉的墨筆一定是主人自己的，你尋來的，算怎麼回事？」裴元搖搖頭，想一想又說，「奈何清風並非獨門兵器，你有這個心，莫不如自己去尋一支一模一樣的用。」
「呵……」箜篌沒有回答，輕輕笑一聲，手指卻不自主的在奈何清風上緊了一緊。
裴元看在眼里，微不可查的搖了搖頭，嘆一聲才慢慢說︰「若是人人都似你這般，看上了靈前墨筆就拿了去，然後尋一支來還，你覺得，小樓中的墨筆還會留下幾支？」
箜篌默然無語，小樓是自萬花谷創建之時就與整個萬花同在的，里邊年復一年供奉上去的靈位，只怕不管是誰，一時半刻也數不清楚。
而靈前墨筆中，有不少都堪稱神兵利器。
若是可以這樣借了再還……只怕此刻小樓中，倒要有多半靈位前面是空空如也的了。
見箜篌低了頭只管把玩手中那一支奈何清風，裴元卻也不好再多說什麼，自顧站起身，低聲說︰「你好自為之，墨錦靈前，我用一支看似一樣的筆放上去先頂了數，若你不是非要拿這一管奈何清風的話，就去看看。」
箜篌聞言，慢慢抬起頭，卻只看見裴元走出去的背影。
翎滄見裴元出來，收了勢子問一聲好。
裴元略一注目，點點頭，便走了開去。
翎滄莫名所以的看裴元走遠，納悶的轉回房里，看見箜篌正愣愣的坐在桌邊，伸手在他面前晃兩下，自己斟一杯茶水吃了才出聲問道︰「裴先生來做什麼？」
「讓我把蘇師兄的奈何清風送回去。」箜篌回過神來，抬眼看見翎滄，卻不由得怔了一下，「你就是這樣在外邊練刀的？」
「嗯？怎麼了？」練刀練到極處，翎滄就順手甩了一舉一動都礙事的外袍，僅穿著貼身短打的下裝在外劈刺，上身卻是果的，有汗水在蜜色肌膚上緩緩流淌下去。
「沒什麼，裴師兄沒說什麼？」箜篌依舊仰著臉問他。
「沒有，就是很奇怪的看我一眼，點點頭就走了。」翎滄回想起裴元方才舉動，依舊是百思不得其解。
「我想也是，」箜篌點點頭，浸一塊帕子擰了丟給他，「擦擦汗。」
翎滄一把接了，沒有就擦，盯著問了一句︰「怎麼了？」
「你自己看不就知道了。」箜篌隨手一指他胸口。
翎滄低頭看去——
一股紅潮迅速的從兩頰直漫到耳根。
「晚上做了什麼你自己都不記得啊……」箜篌見他那樣子，就知道他一定是練刀練到忘記自己肩頭胸口滿是紅痕的事情，不然就以他那個害羞的性子，怎麼會把這一身的痕跡晾在光天化日之下給旁人看？
「我……練刀忘了。」翎滄紅了臉迅速去找衣服穿。
「看都被看見了，你現在捂上還有什麼用，汗都不擦的。」箜篌沒有攔他，只是喚了一聲，看翎滄尷尬的停了動作才又慢慢的說，「我去給你打水擦洗一下，然後，我們去一趟小樓。」
翎滄看一眼奈何清風，問︰「小樓？你要把它還回去嗎？」。
他是知道小樓的，他們兩個在去戰寶迦蘭之前，箜篌就趁著夜里偷偷拉著翎滄去了一趟
小樓，偷了蘇墨錦靈前那一支奈何清風。
翎滄還不得不前後左右的給他撿了一陣子鮫珠。
有個眼淚會變成珍珠的戀人還真不是一般的麻煩。
「嗯……該還了。」箜篌不舍的摩挲了一下手中筆桿。
「那你用什麼？」這一次，箜篌並沒有拿到趁手的武器，若是再沒了這支奈何清風，只怕他隨自己出征的時候，就連一件兵器也沒了。
「不知道，裴師兄已經來催了。」箜篌嘆口氣，「而且，供奉之物，再怎麼樣也要還回去的，不然……就只有蘇師兄靈前沒有自己的筆了。」
翎滄輕輕撫一下他發頂。
「我去給你打水，你在房里先呆一會吧。」箜篌起身走在門邊，忽然又想起什麼一樣，回頭說，「裴師兄說，他在蘇師兄的靈前，供奉了一支和它一模一樣的墨筆，讓我有興趣便去看看。」
「嗯。」翎滄應一聲，看箜篌提了木桶展開身法，瞬息就在數丈之外。
一樣的墨筆？不知他合不合用。
待到翎滄擦洗過，一身清爽的換過衣衫之後，箜篌便急著去小樓送筆，翎滄本想讓他吃過飯再去，卻拗不過這只 猴子，最後是被他生拉硬拽的拖了出去。
站在小樓門前，箜篌深吸一口氣，才伸手推在小樓的門板上，門輕輕的吱扭著被推開，一線陽光落進去，光線里迷迷蒙蒙的飛著灰塵，繚繞不休。
「進去吧。」箜篌回頭看一眼翎滄。
「嗯。」
兩人一前一後相跟著走進去，蘇墨錦的靈位被設在二樓，木制的樓梯每一步踏上去都輕輕的吱呀一聲，像是驚動了附在上邊的陳年舊歲。
「蘇師兄，我來還……你的筆。」箜篌乖乖的跪在蘇墨錦的靈前低聲說，鼻子一酸，幾乎又要掉下淚來。
雙手平端著奈何清風恭恭敬敬的送在靈前的筆架上，上邊原本被裴元替換上去充數的墨筆早就被翎滄取在了手里。
穿著黑衣的修長身子慢慢的伏下去，黑發從肩背滑下，披散在積著薄薄灰塵的木質地板上，箜篌將額頭踫在蘇墨錦靈前的地面，眼中淚水卻是再也含不住，輕輕一聲響，地上多了一粒滾圓鮫珠在微微打著轉。
翎滄輕輕嘆口氣，俯身將那粒珠子拾起來。